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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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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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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逢生

这舍身岩,乃峨眉山之笔陡悬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千百万年来,是什么神仙皇帝所造,硬生生凸起来,雄昂昂耸立着,脊梁骨瘦劲峭拔,长着清荣峻茂的古柏,迤逦沿脊,森森如盖,可以荫蔽山上灰瓦红墙的庙子,庙中的僧众,大多来自市井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遭逢了人生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断绝了红尘的九故十亲,雨意云情,到此了断尘根,修心养性,成就了佛家的宽仁包容,绵延起鼎盛的香火缭绕。而这崖壁之上,光秃秃的,硬生生的,悬吊吊的,滑溜溜的,除了经年累月风雕雨镌的顽石,寸草不生。天光放晴的时候,依着低矮的朽木栏杆俯瞰,下临万丈深谷,任你丈二金刚还是真身罗汉,不小心跌下去,管你是自由落体地直奔山谷,还是跌宕起伏地曲线绕行,终会粉身碎骨。云雾起来时,则如天上人间,只见惊涛拍岸,白浪滔天,此起彼伏,一望无垠,让人慨叹宇宙的洁白无瑕,茫无际涯,白花花一望真干净。唐玄奘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们倏忽之间飘来荡去的灵幻世界,大概就是这样吧。骆子舟明明被灰衣汉子打下岩去,如何又在这里出现?莫非真有菩萨保佑不成?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的伸出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眶和眼皮,再眨上几眨,没有幻觉;有的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掐自己的大腿或胳臂,不是梦中,骆子舟是有血有肉有精神的铁汉子,真英雄,就站在这里,举手投足,都与活鲜鲜的真人无异。

原来,这救命菩萨,是他手中那柄黑不溜秋的大伞。当时,灰衣汉子确实打中了他,他一脚踩虚,倒跌下去,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是不谙功夫的善男信女,想要自救,也是有心无力,身不由己。骆子舟借着倒跌之势,在空中顺势翻了几个筋斗,情急之下,忽地将大黑布伞“嘭”的一声打开。什么是灵机一动,这就是。什么是随机应变,这就是。眼看就是直赴黄泉的绝路险境,竟然绝处逢生了。眼看就是万劫不复的死路一条,竟然重获生机。伞一张开,瞬间就扩大了向下坠落的受力范围,飘浮之力随之增大,整个人直跌下降的速度,明显延缓下来。得到了调整,他就像婴儿的本能反应一样,牢牢地擎着救命大伞,延缓自己奔死的大伞,然后快速地腾出精力,应付仍然下落的身体。这崖壁很高,号称万丈深渊,说法有些夸张,但深不见底,是不容置疑的。而且陡峻艰险,看上去俨然经过斧劈一般。但大自然就是大自然,非常任性随意的自然,不是几何学上丝丝入扣的严谨,所以,并非处处都是九十度的笔直坡面,下落十来丈内,便有一处可垫脚承力的地方。骆子舟看清之后,屏气凝神,咬紧牙关,施展纵腾轻功,认准这承力之处,偏落过去,重心也随之过去,再用脚尖轻轻一点,承一下力,化解下沉的惯性,缓一缓势,又继续下落。

这样一来,就将崖顶至谷底这段陡峻深长的崖壁,人为地分成了好几个分阶,形成了事实上的梯子,而每一个梯子,又在不经意中,托起了他这一百来斤,虽然冲击的力量变大,但是,风雕雨刻的岩石,没有什么泡渣松屑,都是骨骼清奇的山间顽砾,承受一个人的微量冲击,不算难事。加上黑布大伞的浮力,此时此刻亲密无间的相助,在狭小空间里压着下面上升的空气,确实保证了骆子舟最终没有高速向下,作地球吸引的自由垂落,直栽深渊。他在心里说,菩萨保佑,天不亡我,这些日晒雨淋风侵雾裹的凹凸小坑,坚硬突起,虽然生在悬崖峭壁之上,无人顾及,却是我骆子舟的再生贵人,不然,如此深杳的黑暗之谷,纵有救命伞,也无济于事!

舍身崖确实名不虚传,太高太陡,骆子舟在空中的下坠,变成了一截一截的速降,大大延长了滞空的时间,等他一番折腾,最终坠入谷底,全身衣服被冷汗浸透,但没有受伤!倒抽一口凉气之后,他不由得以手加额,暗道侥幸,啊,啊,啊,万幸,万幸,我骆子舟前世积了多少德,才有些幸运。惊魂少定,收伞四顾,却见这荆刺遍地,树叶厚铺的谷坑里,四周尽是散乱的白骨。仰头望天,一无所见,只有斑驳的光影,提醒他这里仍是人间。回想起刚才情景,他猛地打个冷颤,立马生出一莫名的后怕起来,摸摸后背,竟然浮着一脊冰凉的汗珠。

他摇了摇头,不看眼前的惊恐的画面,反过来想起了谢圭玉目下处境的危险,便按阳光照射来判定方向,径向桂花场阴铁拐家所在位置走去。

茂密的林子,起伏的四围,饥渴的肚子,昏沉的脑袋,走着走着,就找不出哪是东方哪是西,哪里高来哪里低,成了一只无头苍蝇,眼前全是黝黑的树,高高低低,密密麻麻,除了奇形怪状的树叶,就是又粗又密的树干,旁逸斜出的枝叉,每一个都很特别,但又一律都向上,努力迎接着可能照射进来的太阳。而阳光,却像欠债的老赖,刻意地躲着它们,见不到金色的光。他立即止住了脚步,垂眉敛目,双手抱怀,开始吐纳起来,吐纳好呀,练功的人就喜欢吐纳运气,大小周天一运转,整个身体就通畅了,就不用拉风箱一样的激动,就能让自己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冷静思想,便于重新谋划如何走出山林。也是他运气极好,这样想着,又在山谷中乱穿了一二十里后,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采药老汉徐银山大爷。徐大爷个子不高,精神矍铄,一身短打,满脸红润,身背药篓,手持药锄,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瞌睡来了遇到枕头,身陷绝境忽见贵人,骆子舟绝不敢大意,不敢失去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急忙上前,“老大爷,小生在这迷了路,想讨个话,出林子怎么走。”边说边行礼。

徐大爷骤见骆子舟,深以为怪,唉呀,这崇山峻岭之中,多少年来都了无人烟,今天这时,兀自冒出个人来,是什么情况。尽管老汉人生活了好几十年,从来不怕鬼,但是这个活生生的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舍身崖下,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桃花源洞一个逼仄的狭口啊。他根本不去想,这人是歪人恶汉,凶匪狂徒,因为自己长年在这悬崖峭壁上讨生活,手脚功夫,也不是吃素的,擒获的虎豹熊罴,豺狼猴狗,不下百种。再说了,方圆几十上百里,有谁比自己还熟悉这迷宫一样的仙山绝境。

“小伙子,能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时辰的,还清醒八醒的,不多,你算得上一条汉子,铁打的汉子。”

“这样狼狈的汉子,在你老人家面前,丢尽脸了,我也是不晓得祖上冒了多大的青烟,从上头滚下来,竟然没有摔死,算是前世积德,烧高香了。”在世外高人面前,骆子舟觉得自己真的是小字辈,不敢托大。仅就荒无人烟的地方,如此单人独身从容采药,就不是一般凡人可比,所以,舌头明显慎重起来,敬重先生。

“从上头滚下来,还活颤颤的,看来这把伞的功劳不小哦。”采药老汉乜斜了眼,轻言细语地回了一句。

“先生果然是个高人,仅凭一双肉眼,就把小生的惊险经历,直接给点破了,值得我一辈子学习。”向来不怎么谦虚的骆子舟总算在有生之年碰到了让自己心服口服的会家子,老辈子,客气发自内心。

“先垫补一口干粮吧,这番折腾会耗掉你不少精气的,走出去也需要气力。给——”徐大爷从身上摸出一个麦饼子,然后拧开腰上的楠竹水筒,都递给他,“慢慢来,不急,人这一辈子,遇到的躲不过,躲过了不算祸,你都已经经历了最夸张的一台戏了。”

他这不急不燥的话语,跟林间清凉的风,拂去了骆子舟刚才的惊恐,也拂去了周边阴森的氛围,骆子舟的气息安静不少,心思也平静了很多,嘴里的滋味,竟然比馆子里喷香的火锅还糍和,还滋润,香甜可口。怪啊,我们在武行里比脚斗狠,在杀场上拼死灭活,退到这烟火远违的地方,遇到淡看世俗的山人,突然就跟悟了道的沙弥一样,我多少是有些醍醐灌顶了。看来,环境太重要了,古话说,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的确是经历的多少决定的,经历的难易决定,天天生活在蜜罐里,是见识不到也想象不到绝境是这般的森然可怖。

骆子舟毕竟是火爆粗人,是性情中人,修炼不到家,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从饥饿中温饱过来,突然一拍脑门,我那洞里的谢圭玉兄弟呢,于是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裹腹的麦饼咽下肚子,喂饱水,精神头就像大河涨水,又起来了。采药老汉徐银山透过他那匆忙的动作,知道他心里装着事,静不下神来,也不便久留他,便将他引上出林的盘山壁道,指了方向和要津,还把随身所带干粮分送他一半,才挥手作别。

也真是,如果仅靠自己琢磨,估计一时半会就会绕晕,三天两夜才可能出得了林,原始森林最大的特点,就是凡人找不准参照。经人指点,骆子舟心头有信念,脚下有力量,在这深山老林里,走得自信多了,饿了,他就掏出这些耐饿的干粮啃;渴了,俯下身子饮山泉;累了,靠着丛树稍微休息一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辰,终于走了这舍身崖下的万丈深渊,深山老林。

二○○四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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