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熟了

基地的脆红李熟了。

这，在西蜀的五黄六月天，来得十分繁华，也十分清秀。看啊，天上，深湛的明蓝如抹，畅游的白云悠闲，远处，仙海的微波荡漾，碧绿的湖面如锦，眼前，绵亘的斜坡一望，幽幽乎，翠翠乎，茂茂乎，密密乎，俨然一幛天然绿缎，给酷热的盛夏覆以清凉，给行旅焦渴送上清爽。

这是什么地方，哦，天上瑶池，人间仙海的战训基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清丽果园。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典出《史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成语的本义，是桃树、李树不会说话，因其花朵美艳，果实可口，人们纷纷去摘，久而久之，树下踩出一条路来。这里用其喻意，指李广为人真诚笃实，感召人心，无需张扬夸耀。细究其实，也是桃李的低调奢华，果实累累所赋。

咀嚼着成语，我忆起李园的来龙去脉。

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我和我的伙伴们，扶老携幼，来此拓荒，夙兴夜寐，筚路蓝缕，终于，教室、机房、跑道、绿茵训练场、风雨训练场、心理行为训练场等，陆续建成投用，正常办训了。

训练生活很枯燥，一天集N次合，早起，出操晨训，整理内务，就餐，上午操课，就餐，午休，下午操课，就餐，夜训，紧急集合，检查内务，继之，大家对这表面上山清水秀，花繁叶茂，风景宜人，实际上荆榛遍地，爬坡下坎，起伏不平的荒岛、边坡、悬崖、陡壁等，进行改造，以便路途顺畅，匹配训练。

于是，这爿临湖而斜，绕水成堤，紧邻公路的荒坡，杂树横斜，丫杈庞芜，乱草枯索的野地，就成为我和我的伙伴们，学工学农的试验地，大家意气风发，撸袖绑脚，钻入丛灌，尽使刀斧锯锄，砍削芟刈，挖刨掏掘，一番辛苦之后，野树荒草被崭断，被挖出，残枝败叶被扯起，被捞走。

荒地出来了，开始清理杂石乱砾。大小的硬石块，紧致的板结地，锄头挖不进去，就用镢头刨，大砣的敲散了，碎成均匀的小泥巴。虎口震得发麻，手上磨破了皮，翻土劳动的成效也明显，高矮不平的，粗细不匀的，厚薄不均的，通通疏松，找平，形成一畦斜置于坡上的棕红褐黄地毯。

人也不可能是孙悟空，会七十二招，基地便请来附近的果树专家，开展现场指导。黝黑皮肤的土把式没有高深的理论和花哨的操作，就是教大家怎么挖坑，如何理苗，怎么杀毒，如何植根，怎么培土，如何浇水，等等。

别看这些平时长根大戟，张牙舞爪的家伙，真变成了小学生，躬身、蹲下、斜坡坑、挡水窝、护泥根、头茬水，一点一点都做得很细，就像呵护一个幼小的生命。一株种好，接着下一株，最后，再整体都一一巡视一遍，看哪个地方没弄好。

接下来的日子，门卫就有专人，在太阳出来之前，或者夕阳西下之后，牵来长长的水管，根据新栽苗要求，围根浇透。水顺着土缝，徐徐渗下。大家都说，在湖边上，不缺水，但是，也千万别浇多了，把根沤坏了。

几百棵李树秧苗，就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弱不禁风地矗立在斜坡面。看着这么细嫩的模样，大家很担心。心细的阿姨说，要不然我们给它一串一串地绑根绳，让它连成一片，免得被风刮跑了。果树专家就取笑我们，说你们太敏感了，大自然那么多野生的，谁绑啊。也是啊，大家一想，就为自己的矫情捂脸。

以后的日子，男男女女在训练、上课、锻炼、散步的时候，都要从这畦地旁边经过，不时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这一片脆红李林，是不是成活了，长歪了，吹折了，缺水了，失土了，遭虫了，总之，仍然十分留心。基地的门卫，也不时来除杂草，修朽枝，浇清水，打虫药，简直就像经佑一个个金贵的小生命。

一年，看其葱茏，二年，见其俊俏，三年，结出果实，脆红李从星点，米粒，豆大，渐而拇指大，铜钱大，鸡蛋大，由鹅黄、翠绿、深绿、转红、潮红、泛霜、红紫，味道，好事一族都先摘尝尝，涩口，微酸，脆甜，于是，基地组织专门人员采摘，一篼一篼，一袋一袋，一盒一盒，还真不少。辛勤劳动的训练人员、基地职工，人人有份。那些从来没参与挖地、种树、浇水、除草、施肥、打药的，也都欢欣鼓舞同甘了，丰收果实大家享嘛。

我站在林边，看着这一枝枝，一串串诱人的嫣红姹紫，如玉玲珑，神思却飞向了远方。

是的，基地的脆红李熟了，那些精心呵护的梳理，那些洒水浇灌的行为，那些蔚然成景的看护，那些施药追肥的坚守，终于化成为之辛劳的芸芸众生，脸上藏不住，口头说不停的丰收愉悦。盈盈硕果被小心采摘下来，只要在基地呆过的，都有一品之奢享，一啖之口福，既是一份远离城区孤独心灵的慰藉，更是一种偏远基地生活劳作的雅趣。

基地的脆红李熟了，幻化成绝美的图画，中唐边鸾的《写生折枝李花图》开创了李花题材的绘画技法先河，受到德宗‌皇帝的垂青。北宋吴元瑜的《梨花李花图》通过墨色浓淡变化展现李花清雅特质，去骄饰甜俗之气，成为文艺皇帝宋徽宗的老师。明代吕纪的《李花山鸟图》以李花为背景融合花鸟山石元素，体现李树花清白意象，被尊为明代花鸟画第一家。看来，古人也喜欢李花意象。

基地的脆红李熟了，幻化成优美的诗篇，诗豪刘禹锡《竹枝词九首》的“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抒写的是高旷，野逸，宋人仇远 《寒食游陈园》的“梨花李花白斗白，桃花杏花红映红”，展现通万卉同春，百花争艳的生机。杨万里《李花》的“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暗喻万物各有其美，于朴素观察中藏着对自然天性的通透认知。

基地的脆红李熟了，与基地的桃林，形成绝配的组合，先赏桃红李白的花，再尝桃鲜李脆的果，而且，关于桃李的成语，都如影随形，形影不离，比如桃李成蹊、桃李满园、桃李门墙、桃李精神、桃李争妍、桃李春风、桃李之教、桃李之馈、桃李无言、桃夭李艳、桃来李答、夭桃秾李、浓桃艳李、投桃报李等，大约算一种隐喻吧。

总而言之，基地的脆红李熟了，在观赏、采摘、品味之余，竟让联想到这么多，也是另一种收获吧。

二○二三年五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