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年关的最后一抹残阳还没浸进涪江的波心,农历年三十的脚步越走越近,檐角的风都裹了些松快的年味儿,隔壁的厂矿、公司、协会,都张贴起了“迎春同乐”的各类喜庆标语,办起了花样翻新的年会——有逗趣的小游戏,有快乐的游园会,让那些整年都在风里来雨里走,奔波劳碌基层劳动者松泛松泛筋骨。
说来也奇,平日里同事们起早摸黑,偶有磕碰便皱紧眉头,在案前争分夺秒地忙,私下里也会叹几句累;可一旦沾了这些快活的节目,眉眼间的倦意竟像被风吹散似的,手舞足蹈的模样,倒真忘了岁末的烦忧。
我们局里也凑了这份热闹,办了场“喜迎祥龙迎新春”的游园会,算是赶了回年下的兴致。
总裁判兼组织者一改往日的生僻,领着众人做些象征性的热身,僵硬的身子骨,连同平日里板结得像冻土似的心思,都在嘻哈打闹里慢慢松快了。虽也排了齐整的队伍,圈了男女分坐的圆圈,不过是喊几声亮嗓的好,玩些“丢零钱猜正反”的小把戏,这些都算不得要紧;要紧的是,不消片刻,大家伙儿的热络,从心田里泛起来,从喉咙管冒出来,从嘴巴里喊出来,吵吵嚷嚷地蒸热了满园的空气,活动便如汹涌而来的激流,涌进了第一项,轰轰烈烈的局面,在不知不觉中酿成。
头一个节目是“神笔马良”,要写“龙年大吉”四个大字。若单是一人,饱蘸了浓墨,提那寻常毛笔,原是可以信手挥洒,寥寥几笔便见风骨。可这项目偏要二十人各牵一根绳,共掌一支如椽大笔——笔杆在众人手里左扯右拽,时而这边紧了,那边便松,时而东倒,时而西歪,笔尖竟寻不到半点精准的着力点。空白的卷轴上,墨痕便没了章法:有的细得像寒冬里冻硬的铁线,风一吹都要断似的;有的又胖得似滚圆的墨猪,趴在纸上挪不开步;有的张牙舞爪,如枯藤倒挂在老墙上,透着股野气;有的弱柳斜飘,偏又歪七扭八,活像稚子握着炭条在地上涂鸦,又似野狗在泥地里乱扒。论气韵,远不及杨维桢“乱头粗服”里的苍劲;论潦草,倒比那些敷衍了事的“丑书”多了几分憨态。时辰一到,领导评委凑过来点评,大体工整的三个队得了十分的高分,众人也不斤斤计较,都道声“公允”,便笑着往下赶。
接着是“俄罗斯方块”组合气垫模型。三十米开外摆着大型的正方形空模,每队十人,各抱一块形状各异的气垫。哨声一响,得先跑过去把气垫摆进空模,再折回起跑线与下一人击掌,才算完了自己的活儿。评判的规矩也细:一看是否抢跑,二看是否击掌,三看是否填齐,四看是否碰倒,五看耗时多少。这么多规矩,估计选手们没几个真听,只见令枪刚响,高矮不一,胖瘦有别的五支队伍,便如五支离弦的箭,窜着去填空。时间是快了,效果却不一样,毕竟人有男女,身有胖瘦,腿有长短,手有巧拙——有的人力气足,抱着气垫跑得飞快,差点就撞着旁人;有的人慌了神,气垫滑到地上,弯腰去捡时,额角都冒了汗;场边的惊呼与乱指挥搅在一处,谁也听不清谁的话。到最后,摆得齐整的队伍自然显眼,高下倒也分明,输的人笑着摇头,赢的人也不张扬,只互相拍着肩说“侥幸”。
“我是神射手”是借助现代足球的踢球得分项目,每队得轮流派人,朝十米外的竖屏踢足球。那竖屏是气垫粘布做的,画着九宫格,一格对应一分到九分,射穿一孔得相应的分,若只踢在格上或是偏出屏外,便不算数。平日里不沾足球的男男女女,踢起来便没了准头:有的脚没使上劲,球在半路就蔫了似的停下,像只懒猫不肯挪窝;有的脚尖偏了,球歪歪斜斜滚向一边,惹得场边人喊“偏了偏了”;还有的劲使过了头,球像高射炮似的越过屏顶,自己倒先红了脸,惹得众人笑骂“可惜了这力气”。真正又稳又准的,终究是寥寥几人,且射中的分值也不算高。可各队就靠着这点滴的积分,甚至脚法好些的人多踢几次,凑出二三十分,便笑得合不拢嘴。尖叫声落满了场子,怎么也按捺不住,倒像一群大孩子在办幼儿园的派对,满是孩子气的快活。
最是新鲜有趣,也最勾人的,要数“旱地冰壶”击打占位的项目。男男女女都忍不住凑过去,挤在一旁看,看了便手痒,非要下场玩一玩。有人蹲下身,把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放了,像个孩子似的盯着冰壶;有人跪在地,忘了素来的庄严,膝盖蹭着地面也不在意;还有人干脆趴在地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平日里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早被丢到了九霄云外。众人只一心攥紧塑料壶柄,稳稳一推,冰壶借着贴地的小轮子,顺着地面往前冲。地面终究不是光滑的冰面,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力,倒让壶不至于冲得太远,反而多了几分可控的趣味。场上你撞我碰的模样,倒让人想起冰壶赛里的好手们,激烈得很,惹得众人又喊又叫,声浪差点掀翻了场子。
此外还有此起彼伏的“气垫旱船载人”——两人一组,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后推,旱船摇摇晃晃,常有人笑得站不稳;也有同心协力的“男女团队拔河”,绳子中间的红绸子左挪右移,两边的人都憋红了脸,喊着号子使劲。到了这时候,输赢倒在其次了。那些咬牙攥拳的劲儿,声嘶力竭的呐喊,还有热血腾腾的鼓劲,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没有列队时的规整,没有守岗时的仔细,没有盘查时的警惕,也没有执纪时的紧绷。这原是三百六十五天里难得的快活,让人恍惚间像跌回了幼儿园的时光,只余下纯粹的热闹。
时间像涪江水的静静奔涌,眨眼间,游园会就到了尾声。众人都已尽兴:有人排着队摸奖品,指尖捏着奖券,眼里亮闪闪的;有人按着次序领春联,红纸黑字,墨香混着年味儿;也有人掏出手机扫码入会员,指尖轻点,脸上还带着笑……
二○二四年二月七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