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

教官比武的哨声在成都平原的风里，散作袅袅轻烟，逐渐散去，而崇州战训基地的银杏却秋意正隆，满地铺锦——不是凋零的萧索，是千万片金叶捧着阳光坠落，每一声簌簌，都像岁月在为某些伟岸的身影击节。

我捏着那张浸了秋凉的成绩单，纸角被风掀起又按回掌心，指腹抚过油墨印的市州名录，忽然有句碎语从光阴里浮上来：有些背影会在岁月里淡成剪影，而有些正借着风雨的淬，光阴的磨，在记忆的底，站成愈发清晰的碑。

绵阳警队的名字在榜单上洇着暖意，理论全省第一，实战组团队全省第二。这组数字摊在二十一个市州的名字旁，不像冷冰冰硬邦邦的战绩招牌，更像一叠被阳光晒透的轻盈信笺，每一笔优雅的墨痕，都藏着故事的褶皱，那样深厚，那样绵长——分明是一茬庄稼从春种到秋收的全程记录。

选种。

西蜀仙海湖，晨雾还没漫过堤岸，我已见过最动人的集结。市局招贤榜的墨迹未干，阶梯教室的木椅已坐得满满当当，连窗台上都靠着攥着笔记本的年轻民警。游仙来的女警站在讲台前，声音像淬了晨露的铜铃，砸在每个人心上：“要比，就往最前站——不是为争名次，是为让老百姓知道，咱警察的腰杆，从来硬得很”；江油的老韩坐在最后一排，鬓角的霜比窗外雾色浓，指尖在笔记本上疾走，镜片反射的微光里，沉得像酿了十年的米酒。后来才懂，那场没有硝烟的遴选，不是“选尖兵”，是绵阳警队为这场硬仗埋下的第一粒火种——埋在晨雾与朝阳的缝隙里，也埋在每个民警“为群众站班”的初心上。

培育。

市局把备战队伍安进战训合一训练班时，不少人猜不透这步“藏锋”的棋。直到晨跑的队伍里混着背理论的声音，食堂餐桌上的笔记本都印着同个警徽标记，才明白这份“隐蔽”里的深意——是让备战融在日常，让“随时能战”淡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那个负责人的身影总在基地打转，早晨的米粉还带着对浇的温暖，烫得人心里热和；中午蹲在备课教室和人磨教案，连标点符号都要斟酌出“老百姓听得懂”的味儿；晚上给关心的同志打电话，说着课件细节，鬓角的汗滴在教案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有回撞见参赛的女警，絮叨着“社区的事有我们顶着，你先把烧退了——你倒下了，咋办？”语气里的焦急，比领导的叮嘱更像家人的牵挂，也更像战友的托付。

呵护。

团队的灯，是基地最守时的星，从黄昏亮到黎明。谢贤弟对着数万字教案逐行读，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比夜虫的鸣唱更清晰，遇到晦涩的条文，就折个角标注“明天找社区李书记要个实例”；郑姐姐抱来几只“小蜜蜂”，鞋跟敲在走廊上脆生生的，像战前鼓点，每个话筒上都贴着手写的名字，边缘剪得圆润，怕硌着选手长时间握着的手；何哥在比武的考勤表上，自己的名字永远和“比武竞赛”绑在一起，旁边却密密麻麻记着“提醒某某该提交个人上报资料”“注意上报比武教案的时间要求”。我将四十年讲台积攒的墨色，细细匀在备赛的白纸上，白板上圈出的“作战路线和倒排时间”网络图，竟然有战抗战追击的味道，更多时候，心里被灯光浸得发亮——比窗外初升的朝阳更温和，更暖和，更亲和，因为那光里，装着多少人的期许。

沐风。

女警的备赛手册里，藏着两半滚烫的人生。左边是“八点模拟授课”“十点背核心要点”的紧凑日程，右边是“张大妈的邻里账”“李大爷的上访材料”的民生清单。手机屏幕常常亮着两重画面：一端是术前的丈夫笑着说“没事，你安心备赛”，一端是儿子举着数学题的小脸喊“妈妈加油”。她抹掉眼角的湿意，转身就把“八项规定精神”拆成了小枧社区的烟火故事——一百多个农民工兄弟冻得发红的手，接过被拖欠工钱时的颤抖，是她和战友们磨破好几双鞋、跑遍不同工地和企业换来的。那些带着体温的细节，成了理论最生动的注脚。模拟课上，当她指着“反对形式主义”六个字说“这不是条文，是咱把老百姓的事，一件一件揣在怀里办”时，台下的掌声忽然炸响，我才懂，她不是在讲课，是在说警察与百姓的根——根扎得深，树才长得稳。

经雨。

老韩的备赛路，走得像趟爬陡坡的盘山道。五十多岁的人，记忆不如年轻人鲜活，比武前两周又被抽去成都公干、凉山授课，时间被撕成碎片，吝啬得像刀片。他的笔记本贴满黄底红笔的便签，“九点改课件”“十二点背框架”，页脚画着个缩着脖子的小人儿，旁边却歪歪扭扭写着“再撑撑——不能辜负老百姓的信”。决赛那天他讲“数字时代的群体事件处置”，没有激昂的调子，只慢慢说当社区民警时的事：“有回劝涉未受害者家人，我没讲法条，只说‘我也是父亲，你的痛我懂’——政府和警队得想在前，‘治未病比治已病更重要’。”最后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沉下来：“理论不是墙上的字，是握在手里的温度，得暖到老百姓心里去”，话音落时，掌声漫过礼堂，连窗外的银杏叶都似在颔首。

施肥。

那些日子，基地的风里都飘着细碎的暖，是薪火相传的温度。我把“开头要像拉家常，重点要像剥洋葱，关键是让老百姓听得进、用得上”的心得，揉进两位理论选手的课件里，像给幼苗浇上温润的水；陈老师熬着夜改课件，把枯燥条文排成弯弯曲曲的流程图，每道弯都绕着“生动形象”转，像把道理都熨成流畅丝滑的故事片。

结果。

闭幕那天的阳光把银杏叶晒得透亮，女警抱着奖杯笑出梨涡，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老韩在旁边比了个笨拙的“胜利”手势，鬓角的霜被阳光染成金；赵处的鬓角沾着片银杏叶，像岁月给“守护者”盖的勋章。大巴车驶离基地时，黄叶还在落，轻轻敲着车窗，像谁在纸上盖下一枚枚金色的印戳。我忽然彻悟，这场比武从来不止于名次——那些深夜亮着的灯，那些带着体温的故事，那些咬着牙的坚持，早已把“责任”二字，绣进了每个藏蓝身影的骨血里，也绣进了老百姓的口碑里。

回味。

车窗外的银杏林渐渐远了，可空气里似乎还留着基地食堂白果炖鸡的香气，混着汗水的咸、烧饼的暖，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叫做“信仰”的味道。再回头望这场征程，才发现最珍贵的从不是奖杯，是那些一起熬的夜、一起讲的故事，是理论背后的烟火气，是平凡岗位上，把“群众放心”当成最高荣誉的普通人。风又起，卷起满地金黄。我知道，属于这群人的故事，会像这片银杏林一样，年复一年在岁月里扎根、生长——每一片新叶舒展时，都带着“为人民服务”的清晰回响，也带着岁月对坚守者的敬意。

二○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