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泛黄的借条

      黎小辉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上级领导。

他是校长，我是教导主任，私底下我叫他辉哥！有同事在的时候，我叫他黎校长， 在学校，目前没人知道我俩是老同学。

在董鱼镇，黎校长很出名。

镇上的人都知道，董鱼中学有个三“浓”校长。

“酒”、“茶”、“烟”都要浓，酒喝52度，泡的茶一半水一半茶叶，烟呢！只要不工作，烟不离手，保守估计，一天2包。

镇上的人提起黎校长，大都竖起来大拇指，担任副校长这几年，学校的每一年的高考成绩都取得理想的成绩，为镇上赢得声誉。

十二年前，黎小辉以优秀的成绩从北大毕业，接着就回到了母校任教。

当时他身边的人，包括我在内，对于他回母校任教的决定都很纳闷。

董鱼镇作为一个边陲小镇，发展落后、经济疲惫、农业没劲、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

作为一个北大生，能有啥发展空间？

黎小辉即将毕业的后半年，市里几个有实力的单位、还有几个优质的外企去学校找他洽谈，给出的待遇很有诱惑力，但是，黎小辉刚毕业，就回到董鱼中学任教了。

此事，在同学间议论纷纷，并电话问了他，最后也没问出个缘由。

黎小辉到校先担任高中普通老师，全部精力投入教学，工作很出色，七年后任副校长。

半个月前，新的任命下来，摘丢了“副”字，正式成为学校的一把手。

各项阶段性的工作做完，迎来暑假，学校的老师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我也打算明天回城，正在宿舍整理行李！

“叮咚”门铃响起！

我正纳闷，平时只有辉哥过来找我，这会他应该陪教育局领导吃饭，或者参加领导的私人宴会........。

开门，竟然是辉哥，笑着，拎着小半箱啤酒。

“啊！ 我说你不陪领导！你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疑惑地问着！

“唉！ 不去，我们兄弟喝点啤的！一起吹吹水！”

辉哥把啤酒放客厅茶几，再从装啤酒的箱子拿出两包酒鬼花生，拉过小板凳，

“来！来！坐下”

“你可不行，刚刚转正，以后还调到市里要，得靠他们，领导的私宴，你得陪着，必要时还要意思意思！” 我一副要赶客的架势，

“别说这个，我不稀罕，不想去市里，镇上多好，风情淳朴，乡情浓厚、舍不得哦！”

辉哥摆摆手，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哈哈！还是胖东说得对，你就是没远大志向，你看看别人，短短两年，调到市里了，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哪像你，累得像条狗！”

“你还不是在我下面混？”

“哈哈.......”

我们俩都开怀大笑，

“咔嚓“一声，辉哥用打火机打开啤酒瓶，

“来，大军， 喝酒、冰镇的、爽口!

说着,辉哥给我斟满了一杯, 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啤酒爽口，就是度数低，我们先连干他五杯” 。

辉哥说着连开了三瓶。

两人就咕噜咕噜地连碰了五杯。

我不胜酒力，灌了五杯，红到脖子，舌根都麻了，便不停地唠叨。

辉哥脸不改色，“三浓校长”的名号可是名副其实。

聊起高中往事，我俩都很兴奋，我们都是性情中人呐！

“你说，那个胖东，读书那会，从不买牙膏，每次早上涮牙，不是挤你的、就是挤我的，香皂更是顺手逮谁家就用谁家的。现在，胖东这小子混得好啊，凭着高超的篮球技巧，被市里水电局领导相中，调到市里了。还有，周永任追求啊香的情景也是学校一道靓丽的风景......”。

“哈哈哈。” 我们兴奋地说着高中时期的往事。

窗外，暗淡的夜里，挂着一轮弯月，散着浅浅的光，树叉的影子睡在校道绿荫下，校园显得清幽恬静！

在狭小的宿舍里，挂着盏橘色灯，房间弥漫了烟雾，我俩抽着烟，喝着酒、嚼着花生米、磕着唠叨，调侃着生活，人渐也渐地有了醉意，话题由过往轻松的校园转入工作后生活的交流以及对人生价值的探索。

“大军，你知道我为何一毕业，就迫不及待的要回到母校任教吗？ 辉哥放下酒杯，抬起头，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我。

我沉睡的大脑一下被激活，这可是我们老同学一直求之而不得的答案。

“为何？” 我迫切地问，

辉哥打开手机，在微信收藏夹翻出了张图片， 递给我，屏幕里是一张泛黄的借条。

辉哥缓缓跟我讲了这张泛黄借条的故事！

故事回到17年前，当时的董鱼中学在老校长领导下，那年的高考成绩破了学校的历史记录。

一名勤奋又具天赋的农村小伙子考上了北大。

消息传遍了董鱼镇的大街小巷，镇上的人载歌载舞、欢腾一片，学校在门口放了好几轮的鞭炮， 给学校和小镇赢得荣誉的人就是黎小辉。

可在那天，黎小辉却是镇上最伤心的人，他爸已经在市里医院ICU抢救了几轮，胃部出血无法止住，加上肝癌晚期，当天的深夜，医生宣告手术失败，撒手人寰。

黎小辉彻底崩溃，撕破喉咙喊着“爸！爸”。

悲痛的回声在医院长长的通道来回晃荡。

黎小辉抱着沉重的寿盒，回到乡下的老房，只剩黎小辉一人的老房，显得很落寞，这里的一切似乎尘封好久。

睹物思人，黎小辉因而将房内大部分的物件，包括衣服、棉被、袜子、等等，打包好，然后清理掉。

偶然在床底发现了一个蓝色的铁盒子，撬开，里面有好几张徽章，那是爸以前参加过几场战役的荣誉。

黎小辉在铁盒还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借条。

                                         借条

本人李国峰借黎元耿人民币3万元整，立此为证，一年后还，还钱时撕借条。

                                                                  借款人：李国峰

                                                                   日期：1998年1月3日

老爸突然去世，给黎小辉留下一屁股债，正愁着没学费，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黎小辉盯着借款人的名字，“李国峰”不就是董鱼中学的校长？老爸和校长是战友，平时偶尔也会聚下，但一直没听老爸说过借款这回事。

黎小辉决定厚着脸皮去找了李校长。

第二天的午后， 黎小辉买了几斤苹果，轻轻敲了校长的房门，出来开门的正好是校长。

看到黎小辉，校长特别开心，不停地称赞黎小辉。

一阵寒暄过后，黎小辉小心翼翼地说，

“校长，我有个事情跟你聊下，我爸走了，只剩下我个孤儿，我的学费....”

“小辉同学，你担心这个？怕啥，学校会发起募捐，帮你解决当前的困难！”

听到“募捐”两字，黎小辉心里不是滋味。

由于爸爸的脚疾无法工作，在校的三年，靠着学校和同学的帮助完成高中的学业，虽然心存感激，但心里总难免难受，因此，心里多少有点抗拒。

“我是说，我爸跟你是老战友，经济上有没有一些遗留的问题要解决呢？”

黎小辉低着头说，声音好小，似乎说给自己听 说完，脸上开始发烫。

校长沉默着，坐在沙发陷入沉思， 屋子的气氛凝固起来。

“你看到了那张借条？能给我看下吗？”

  许久，校长抬起头问着，

“我从我爸那盒子找到张纸条，都泛黄了，还没撕掉......”

黎小辉从裤袋掏出借条递给校长，校长戴上眼镜认真看了两遍，额上收紧皱头，又沉默了许久！

“你都知道了？”

校长打开了额头的皱纹，语气平和，略带歉意，同时，把借条还给黎小明，

“嗯！”

小辉啊！对不住啊，我老啦，记不住啦，我明天就把钱给你还上，不过，我有个要求，希望你答应！”

“校长你说！” 黎小辉坐在沙发轻轻地挪了下位置、怯怯地说。

“ 答应我，毕业后，回到董鱼中学教书，就这个要求！”校长的语气很坚定，不容人反驳。

黎小辉心里不是滋味，心里想着，还钱天经地义，哪能提条件，校长毕竟是长辈，同时自己正愁还债和学费，就没吭声。

接着，校长取出了笔和纸，认真写了张承诺书让黎小辉签。

黎小辉瞄了一眼，没看清、迅速签字、“仓皇而逃”！

“先拿到学费再说，谁去理会四年后发生的事情”。黎小辉签字那会心里一直叨念着。

之后，黎小辉在校的几年，每逢节假日，总会收到校长短信的问侯！并提醒两人之间约定的事情，黎小辉一直没有理会，也从不回复。

在即将毕业的一年，黎小辉决定南下，因此回了趟乡下的老房子！老房的门该永远关上了，对老爸的思念逐渐浓烈！就翻出老爸留下老人手机，充上电，手机还能打开，翻开语音留言。

熟悉的声音传出：

“后天是三月三，明天早上记得采购，等小辉回”

“今天又去工地帮值守，赚了100元，留着小辉的学费”

“今天.......。”

“黎小辉眼泪止不住往外流，湿了满脸”

再往下翻，黎小辉无意听到一条语音。

“李国峰同志于1999年9月3日归还3万元，借条留着纪念”。

黎小辉再反复听几遍，瞬间愣住，接着，拿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醒悟过来的黎小辉疯一样往校长家跑去。

这次开门的是校长的儿子。

“校长呢？”黎小辉喘着大气。

“你找我爸？他在一年前都去世了，”文质彬彬的青年打开门！

“不可能，我一直都有收到他给我发的信息！，上个月还有啊！不可能的”。黎小辉睁大眼睛，以为校长儿子在撒谎！

“你是黎小辉吧，给你发信息的是我”。 校长儿子愤愤地说。

“我爸很在乎你，在医院去世的那刻还在叨念你，把手机给我，代替他跟你联系，希望你能回董鱼中学教书，我爸欠你家的3万元，早就还了，至于你，是否遵守承诺，这是你的事，但不要忘我爸的教诲。

嘭”的一声，校长儿子狠狠地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黎小辉，蹲在门口、抱着头，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到地上，那声音，在深秋的夜里，响遍了整个老镇。

辉哥把故事讲完，沉默了好久。

“大军，你说，我们活着，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不经思索的回答。

“不，不，不是的........！”

“打住，我再想想.......！”

“我知道了，不就是那帮学生.....哈哈”

辉哥的脸在橘红色的灯照耀下，闪着红光

“来，咱们再碰一杯”

两个酒杯在灯下碰出炙热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