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机会,因工作需要,我出差去了一趟武威。这是我第一次去往这个城市,不仅因为它听起来霸气、有豪情,更因为它还有一个通古烁今的名字——凉州。于是,我便朝思暮想地启程了。
抛开了医院里紧张塞满的节奏,没有了手术中背负生命的压力,我顿感一身轻松。飞机冲破云端,自东向西,透过舷窗,俯瞰大地,美丽丰饶的祖国河山便一帧帧、一幅幅地展现在了眼前。先是城市楼宇,继而变换成沃野:一会儿,小城、小镇和小村落整整齐齐,疏密错落;一会儿,蜿蜒的河流如闪光的银带穿行而过;一会儿,浓郁墨绿绵延如地毯似的森林迎面而来,其中夹杂有圆形、椭圆形的湖泊,如镜子似的镶嵌在青绿间,闪烁耀眼;又一会儿,连绵的山岭蜿蜒着映入眼帘,如老人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片片点点的白云散落其间,宛如仙境。我不禁闭目浮想、神驰万里,又一时迷惑起来:这究竟是运动着的风景,还是一幅幅静止的画卷?正当我懊悔于在如此如梦变幻着的大自然面前闭目走神之际,大地突然消瘦了下去:那些山峦,像是造物主最后潦草的一笔,用枯黄焦墨在大地上皴出的褶皱;没有了植被,山的骨骼如同刀斧劈砍过似的,赤裸裸地暴突出来,在烈日下泛着铁灰色的光。难道这就是古人笔下的“万仞荒山”吗?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了心头,如此波澜壮阔的山河,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一路的山见证了多少历史的变迁,一路的水又孕育了多少伟大的生命!
飞机在兰州中川机场平稳降落,我又一次踏上了西北的土地,仿佛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记得9年前,带女儿去敦煌游玩,即在此停机中转。如今,女儿已长大成人,上了大学,我也已迈进天命之年,这里曾经驻足留下的脚印仿佛还依稀可见。兰州,这座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以其独特的风貌和底蕴,吸引着无数的游客,然而,这次不同,我们从兰州乘高铁去往了武威。
高铁缓缓驶进武威站,一种久违的宁静与祥和扑面而来。车站干净明亮,三三两两的旅客没有了以往匆匆的脚步,闲散地环顾着左右。走出车站,天空湛蓝如洗,骄阳刺眼,我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历史的气息。这里就是武威,一座古时隶属于“凉州”的名城。真不敢想象,我脚下的这片土地,竟有过当年霍去病的马蹄,有过神秘西夏王朝的足迹,还有半卷被战鼓和风沙撕碎的诗文。此时此刻,我仿佛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又或是踏破沙漠商队的驼铃声!
按照日程,我们先参观全国唯一合法的罂粟种植基地。基地外,有全封闭式的铁丝网,间或有警车巡逻喊话。入口处警备森严,一行人须验明身份,方得进入。基地内,整齐划一,人各其责;罂粟田红绿分明,排列如士兵方阵,大片大片的罂粟花宛如一个个绝代佳人,在风中轻轻摇曳。讲解员是个精干的中年女子,她说:这些花看似美丽,却是制作毒品的原材料,中华民族曾深受其害,为此,国家管控极严,这里的每一株都有记录,每一克都有去向。这时,我怀着一个敬畏好奇之心俯下身来,仔细端瞧,那花瓣轻薄如纱,红似燃烧的火焰,白若纯净的雪花。同行人欲拍照留影,却被管理人员制止。讲解员严肃地说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外传,否则,将负法律责任!”我不由得感叹起来:这美丽的背后,有多少撕裂的人格,有多少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缉毒警察的辛酸;美与恶,竟如此之近!放眼一路,正是这片娇艳而美丽的花朵,如同天外的来客,点缀着这片原本略显荒芜的土地。
参观过后,当天的会议开得非常成功,讨论得异常热烈精彩。从研制到育种,从种植到收获,每一个环节都专人专责,足见国家对罂粟生产投入之巨。种植不易,守护维艰,管理更难,与会人员切身感受到了肩负的责任,并纷纷表示,要以身作责,从始至终,作好闭环管理,把麻醉镇痛药品用好、管理好!
会议圆满结束,之后,和当地的自然人文来一次零距离接触,亲自触摸文化的脉搏、聆听历史的回响,是我当仁不让的选择。为此,我们首选了有武威自然人文“名片”之称的天梯山石窟,因为它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中国石窟鼻祖。天梯山石窟位于武威市城南约50公里的祁连山脉上,因风光绮丽,山道崎岖,形如悬梯,故名天梯山。在石窟入口处远眺,山峦连绵起伏,虽是盛夏,山巅仍白雪皑皑,如帽顶戴,又似白纱蒙面,如梦似幻。环顾四周,与别处的荒芜不同,此处草木丛生,渐闻泉水叮咚,恰似人间仙境。
与以前游览过叹为观止的敦煌莫高窟和恢宏大气的龙门石窟相比,本次面对天梯山石窟,究其“鼻祖”之源,领其尊容之气,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为此,我们特地请了专业导游。据介绍,中国石窟文化始于印度,沿丝绸之路,经西域传入,在凉州开凿天梯山石窟时,始才融入汉文化因素,学界称为“凉州模式”,后来,这种模式也影响了先前开凿过的敦煌莫高窟以及其后开凿的石窟,这对同时期其它石窟的开凿具有一定的启蒙示范作用。
“鼻祖”之谜已解,游览便豁然轻松了。天梯山石窟始凿于1600多年前的北凉,历经隋、唐、西夏、明、清,不断修凿,规模曾一度宏大,但由于地质为砂砾岩体,结构松软,在屡次地震中受损,规模又逐渐缩小,仅存的石窟异常珍贵。现存洞窟三层,大小佛龛17个,最大的石像为一尊高28米的释迦牟尼佛像。两侧壁刻有历代壁画,有虎、狮、龙、马、鹿、象等瑞兽,内容丰富,精妙绝伦,堪称古代塑像、绘画艺术的精品。大佛依山雕凿,巍然端坐,左手扶膝,右臂前伸、手掌外撑,庄严肃穆,气吞山河;那庞大的身躯巍峨耸立,仿佛要冲破洞窟,直抵云霄;他面容慈祥,双目微启,嘴角微微上扬,神态惟妙惟肖。大佛两侧,迦叶、阿难侍立两旁,毕恭毕敬;文殊、普贤菩萨栩栩如生,衣袂飘飘;多闻、广目天王造像高大威猛,怒目圆睁。他们仿佛在聆听佛祖的教诲,又似乎在守护一方的安宁。夕阳下,窟前弧形的黄羊河水库碧波荡漾,与棕红色的石窟山体交相辉映,和着远方祁连山连绵起伏的雪峰,构成一幅山水映佛云、浑然一体的绝美画卷。
在返程的当天,我们特地买了下午的机票,目的是想利用难得的时间去看一眼古凉州、今武威的标志“马踏飞燕”的出土地——雷台汉墓。说起凉州,诗人王之涣的那首《凉州词》就自然而然地溜出了嘴边:“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正是因为这首诗,“凉州”二字连同其全部的意义,才走进了亿万国人的视野,并镌刻在中国人的记忆里;后来,岑参、王翰等诗人盛赞凉州脍炙人口的诗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翻开历史,大禹治水,将天下划分为九州,武威隶属雍州。最早,匈奴休屠王在此筑城,名曰“姑臧城”;后来,汉武帝派大将军霍去病征讨,大败匈奴,将此地纳入西汉版图。汉武帝爱马,把从西域得到的乌孙马命名为“天马”,又称“汗血宝马”,并写下了光耀后世的《西极天马歌》:“天马徕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由此不难看出,天马是汉王朝强盛的标志。
然而,对后人来说,书中记载的“天马”仅存于“天马行空任驰骋”的想象中,直到1969年雷台汉墓中“马踏飞燕”的出土,这一美好的想像才幻化成了现实。据考证,“马踏飞燕”的原型,就是当时从西域传入的汗血宝马。步入雄伟庄严上有“雷台”二字的大门,便仿佛穿越走进了时空隧道:高高的图腾柱上,“天下第一马”正腾空翱翔,只见它三足腾空,一足踏燕,昂首扬尾,姿态轻盈,矫健优美,似有“天马行空,势不可挡之势”。据说,这一绝世珍品一经出土,便轰动世界。从造型上看,天马奔跑时腾起的力量,只一足集中于一只飞燕之上;仅踏一足,马之力量尽显,马飞行的姿态加上燕飞行的速度,有并驾合速、疾进之感;整体观之,天马奔跑时力量和速度融合成流动的气韵,浑然一体而又尽显于外;无论是在外观造型,还是在力学平衡上,都达到了“形神兼备、气韵生动、形妙而有壮气”的完美境界。难怪诗人郭沫若见之便挥毫泼墨,写下了“四海盛赞铜奔马,人人争说金缕衣”的豪迈诗句。
站在天马之下仰望,思绪也禁不住随着腾空的马蹄飞驰而去:那匹天马正驮着大汉的雄风,跨过唐宋的烟雨,越过明清的篱笆,向着盛世飞奔而来……而园内的小花小草似刚刚睡醒的样子,精神抖擞,迎着微风,舞动着身姿,时刻准备着,迎接天外的来客……
武威,一座历史与现代交融的城市,一座文化与自然共生的城市!西凉的铁骑已经沉寂,天马的时代正在来临。曾经的军事要地变成了今天热门景点,昔日的金戈铁马变成了今天对毒品的严格管控,当年边塞的铁衣寒光化作成了今天市井茶馆中的融融暖意,起初佛汉文化的融合演化成了今天多样的文旅生活,古丝绸之路的繁华演变成了今天天马行空开放的胸怀……
一段旅程,山河、罂粟、石窟、古城、天马,是武威,又是凉州,成就了一段抹不去的美好记忆。
韩传宝 2025/7/23 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