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在胆囊里的春秋
马志静
回首才惊觉,竟如白驹过隙,那些热烈的梦想、懵懂的悸动,都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剪影;不知不惑母亲已去世十四年了。母亲离世后,今早熬小米粥时,蒸汽模糊了玻璃,恍惚看见她当年在厨房颠锅的影子,油烟里还飘着辣子炒腊肉的香——可锅里的粥,早没了她尝过的温度。
最后一次见母亲时,消毒水的气味里漂浮着止痛泵的滴答声。她蜷缩在病床上,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成嶙峋的山壑,腹部缠着的纱布渗出淡淡的黄渍,像朵枯萎的花。医生说胆结石引发的并发症已侵入多个脏器,那些藏在胆囊里的小石头,最终成了压垮生命的巨石。
记忆里的母亲总在灶台前忙碌。母亲的蓝布围裙还挂在厨房,褶皱里嵌着陈年的面屑,我不敢洗,怕洗掉最后一丝她的气息。她揉面时手腕有力,面团在案板上发出欢快的嘭响;炒菜时颠锅的动作行云流水,油烟里飘着诱人的香气。那时她总说自己身子骨硬朗,能把一家人的生活得弄的整整齐齐。直到某个深夜,她突然在厨房倒下,蜷成虾米般的模样,额头的冷汗浸透了鬓角白发,我们才知道,那些年为了省钱,她把右上腹的隐痛都熬成了沉默。
手术后的母亲变得像片易碎的落叶。她再也不能弯腰插秧,不能踩着梯子晒柿饼,甚至连最爱的辣子炒腊肉都尝不出滋味。有次我端来熬好的小米粥,她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突然说:"那些石头,怕是把我的味觉都硌碎了。"
最后的日子里,母亲瘦得脱了形,却还惦记着院子里的月季。她让我把花盆搬到窗前,用枯树枝般的手指轻抚花瓣:"等花开了,折两枝插在你爸的酒壶里。"那天傍晚,她在花香里永远合上了眼,而我终于懂得,那些被她咬牙咽下的疼痛,那些藏在围裙褶皱里的隐忍,都化作了扎在儿女心头的刺。
如今站在母亲的坟前,漫山遍野的野菊开得灿烂。我总觉得她并未走远,或许是化作了清晨的露珠,或许是变成了掠过麦田的风。只是每当看见集市上卖胆结石草药的小贩,听见医院走廊里传来的呻吟,心口的旧伤就会泛起潮湿的痛——原来有些石头,永远无法从生命里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