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五月,大部分庭院花木已芳菲隐退,春天的浓墨重彩也悄然换了装,大自然的葱郁底色愈发绿得深邃。在春深夏浅的季节里徒步乡野,登高望远,倍感心旷神怡,若能邂逅一片盛开的野蔷薇心情会更加愉悦。
春末夏初是秦巴山区野蔷薇集中绽放的时节,含苞待放的花蕾从谷雨前后开始陆续绽放,两三天时间就能全部绽开,淡雅的花朵轻盈如雪,烂漫如诗,簇拥在一起随风浮动,远远望去如潮如瀑,蔚为壮观。花期结束大约二十天到一个月左右果实开始成熟,成熟的果实多为卵形,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其中覆盆子是可以吃的那种。成熟的覆盆子颗粒饱满,像缩小版的草莓,红润如玉,非常可爱,秀气的小浆果表面长满了细小的绒毛,看上去很尖锐,其实并不扎手。多汁的果子糖分很浓,摘几颗就感到指头黏糊糊的。尚未成熟的果子味道偏酸,让人望而生津,熟透的果子很甜,吃一颗就会唇齿留香,回味悠长,那种奇妙的味道让很多人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古以来,覆盆子不仅是孩子们的所爱,而且是文人笔下的宠儿,古有名句如是说:“晶华发鲜泽,叶实分青红。”“满地红珠寻不见,却将一粒上蛾眉。”“墙角已然覆盆子,树头犹絓牵牛花。”今有名篇写到:“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鲁迅先生的这段文字不仅描述了覆盆子的美味,而且温暖了众多读者的心灵。
四十年前,我的家乡人多地少,为了增加粮食产量土地主要用来种植粮食,村里很难见到几颗果树,孩子们所熟悉的水果大都是野生的,什么野桃、野李、野葡萄;野梨、野枣、野核桃等,这些野果的成熟时间多在秋季,覆盆子便是孩子们最早能吃到的美味珍馐。尽管那些带刺的枝条会阻挠人的接近,但孩子们总有办法把果子摘到手。通常情况下,采摘时两人合作效率最高,首先要选择一个稳固的立足点,确保人能站的稳,用上劲,然后用一根带钩的棍子钩住目标所在的枝条顺势拉到身边,接着一个人拽住钩子,另一个人负责采摘,这期间必须默契配合,否则折断枝条摇落果子就得不偿失。熟透的果子软糯易碎,须轻拿轻放,如果没有携带盛放的提篮,就找来宽大的树叶卷成锥桶当果盒,果子装满后折回多余的叶子做个封口就是一个锥形的水果包。采摘结束,除了现场尝鲜以外,大家会把剩下的果子带回村里同别的伙伴们一起分享。回家的路上一个个大摇大摆很是神气,像刚刚缴获了敌人手雷的小战士一样,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从生物的命名不难发现,名字里带有“野”字的物种生命力都极强,野蔷薇也不例外,它不仅生命力顽强,而且生长速度很快,新生的枝条一夜就能抽出一尺多长,如果任其发展两三年时间就能形成一片密林。柔韧的枝条倘若攀附在树上就会不断向上生长,树有多高就能爬多高,直到登上树顶,而且越向上爬枝叶越茂盛,一根粗壮的藤蔓长出的分支铺开后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枝条完全覆盖树冠后又从数十米高的树顶凌空垂下,站在树下仰观,只见虬枝峥嵘,葳蕤缭绕;亭亭如盖,遮天蔽日;浓荫匝地,气势恢宏。茂盛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安全的屏障,既能遮挡烈日,又能抵抗风雨,引来了松鼠和众多鸟儿来此筑巢栖息,每当清晨和黄昏来临时林荫深处禽鸟同乐,鸣声上下,非常热闹。
在野蔷薇家族中,要论攀爬能力谁最强,当属小果蔷薇,俗称红根刺。无论什么树一旦被它抓住就难以解脱,被它缠住的树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只有死路一条。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缠斗中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不是取决于它们本身,而是人为的干预。在庄稼人眼里它就是个祸害,长在地里会抢走土里的养分,遮挡庄稼的阳光;长在路边不是挂破行人的衣服,就是薅下牛羊的毛发,人们绝不容许它肆意蔓延和嚣张跋扈,只要见了就不假思索利刃伺候。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只要人畜常去的地方几乎没有它们长大的机会,为了生存它们只能栖身荒野,在人迹罕至不受打扰的地方自由成长,尽情绽放。
野蔷薇虽然满身是刺,但是它的花瓣却是上好的食材,用新鲜的野蔷薇花做出的美食味道鲜美,清香怡人,让人无法抗拒。也许是外婆的野蔷薇花烙饼给我的印象太深的缘故,只要见到盛开的野蔷薇花我就会想起已故的外婆。小时候,每年春天母亲会接外婆来家里住一阵子,外婆来了母亲就能全身心投入地里的农活儿。外婆虽然是个小脚,但是腿脚灵活,干活麻利,屋里屋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且不说别的,单凭茶饭水平放到现在也不比我们当地的非遗美食大师逊色,她善于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推陈出新,粗粮细作,细粮精作,不仅如此,还能杂粮野菜做成老少皆宜的美味佳肴。野蔷薇花烙饼是外婆的拿手绝活之一,出自她手中的烙饼即便搭配的是粗粮出锅也不会破碎,而且入口酥软,富有嚼劲,只要吃一口就会欲罢不能。外婆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我也吃过别人做的野蔷薇花烙饼,但一次也没吃出外婆做的那种味道。我住进城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还是习惯老家的生活,每到野蔷薇盛开的时节,回到熟悉的故乡,漫步在林荫斑驳的山路上享受春光,清风拂来花香四溢,沁人的花香就像从外婆的蒲扇里徐徐送来,丝丝缕缕,断断续续,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沉浸在一段往事中,感觉非常惬意。
山野蔷薇就像儿时的伙伴陪我走过了快乐的童年,我们之间也建立了一种深厚的情感,那是一种见与不见都在彼此心里的默契,不会因为距离和时间的改变而改变。记得十几年前我在陕西师大进修,办完报名手续后信步走到了图书馆旁边的畅志园,那是这个充满了江南韵味的花园,园内树影摇曳,花团锦簇,小径通幽,清静雅致。当我步入一条绿树浓荫的长廊时惊奇的发现,原来幽雅的长廊竟是几株野蔷薇营造的景观,那虬曲的主干粗如大臂,皲裂的表皮微微泛红,非常具有年代感。我没有想到在我的老家不受人待见的野蔷薇竟然在大学校园里活的如此洒脱,长的如此壮硕,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由千枝万叶织成的穹顶滴水不漏,可谓巧夺天工,漫步在长廊里微风拂来,凉爽宜人。学习期间,我的大部分背诵任务都是在那里完成的,有时候感觉疲惫了就放飞一下思绪,抑或发会儿呆、打个盹感觉都很安逸。
野蔷薇无论生长在哪里,都具有一种不俗的气质,它不惧荒凉,不慕繁华,默默地绽放,静静地凋谢,不求人们的关注和赏爱,像一位满腹诗书的佳人,温文尔雅,沉稳练达,用乐观的心态活出了生命的精彩。它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我做人也应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顺其自然,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