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里的记忆（组诗）

一、采茶的日子

父亲弯着腰，

像茶树一样，

竹篓里装满了清晨的阳光，

还有带毛的嫩叶。

山坡在露水中慢慢变软，

他的指甲缝里渗进了绿色的汁液。

等到傍晚，山脊被暮色覆盖，

炒锅里翻炒着天空的云彩，

蜷缩的茶叶在铁锅里翻滚，

突然发出像婴儿醒来时的哭声。　

二、杯子的裂痕

母亲擦杯子时，

裂缝突然出现在杯壁上，

就像她毛衣袖口脱线的针脚。

茶渍在裂缝里沉淀，

像那年梅雨季节晾不干的校服。

多年后我摸着缺口，

我的指纹和她的指纹在裂痕中，

终于相遇。

三、茶水的温度

水在玻璃壶里沸腾，打着转，

像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水倒进陶壶时，

冒出的白气爬上房梁，

缠绕着屋顶的蜘蛛网。

当杯子上的雾气散去，

水面倒映的皱纹，

正被温暖的水流抚平。

四、茶渣的故事

倒掉的茶渣在盆底，

拼出山丘的形状。

蚂蚁搬运着褐色的碎屑，

就像当年我们搬家，

沿着铁轨搬运整个家。

滤网筛下的星光里，

有未说出口的告别在发芽，

在潮湿的季节长出细小的白根。

五、茶色变淡

茶汤已经淡得像旧窗帘的颜色，

映出杯壁的水垢色。

茶水漫过报纸头条时，

墨字模糊成蝌蚪游向杯底。

有人用勺子打捞沉没的时光，

舀起半个下沉的黄昏。

直到傍晚浸透整个茶桌，

我们还守着空杯子，

等最后一滴琥珀色的茶回来。

六、茶桌的余温

杯底的余温在棉麻桌布上，

洇出岛屿的形状。

瓷勺和托盘碰撞，

发出童年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

水渍沿着木纹的裂缝蔓延，

漫过所有隐藏的故事。

当月光爬上茶桌时，

整座茶山正在杯底，

重新长出嫩绿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