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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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用喧哗建造
也不是以石头和荣耀圈地
我希望的世界
生长在无人注视的角落
像黄昏时一株自顾吐绿的树
在瓦砾边、在墙根下
悄悄发出声音，不必高声辩白
我希望它不靠边界定义
不以国名先行
也不需要一张护照告诉你哪里是起点
一条小路，一条不归档的河流
或者一张旧报纸上遗失的版面
都可以是入口
都可以是家的另一面
那里的夜晚没有警笛
雨从不带惊扰
灯火不是命令，而是呼吸
人们懂得倾听，而不急于回答
一句话可以停顿在半空
等另一个季节来接
我希望的世界，不以胜负计数
不将沉默当作屈服
有人奔跑，也有人停下
摘一朵草上的光，或与尘土平坐
一位老者的皱纹
比军功章更值得注目
一个孩子的涂鸦
可以挂在国家的墙上
我希望城市不只为速度存在
桥的意义不是通往高地
而是低头看水，看那条尚未命名的鱼
继续逆流而上
写下它自身的寓言
我希望在那个世界里
没有被牺牲的词语
没有被剪掉的问句
每一次回望
都能走回真实的自己
不是每个早晨都必须热血
也不是每个黄昏都得高昂
我希望它允许疲惫
允许不说话地爱
允许一个人
独坐窗前，望着一片云
而不被问“你在想什么”
那里，诗歌不是奢侈
而是水和盐的分量
它存在于祈祷、呼唤、道别
存在于不愿忘却的名字之间
当我们提起某人，不为重提伤口
只因这名字在心上，曾照亮我们
我希望的世界
不完美，但它诚实
不会被某些黑夜驯服
不会用光明掩饰裂缝
它以不退让的温柔
抵抗狂暴的冷
在那里
我们可以不做英雄
但能做一个好人
可以把伞递出去
也可以说——
“今天我撑不住了”
而有人接住你
我希望的世界
不在未来，也不在彼岸
就在我们脚下——
只要有一天，
我们不再争先恐后地登顶
而愿意
蹲下身，听一棵树
讲它一生站立的理由
废墟之上
他们围着工地吃饭
混凝土的粉末粘着牙根
再咽下一口，也不过是
把现实嚼细了些
午休时间，钢筋晒得滚烫
一人靠着墙头闭目
梦到家的瓦片，又剥落一层
醒来时，鞋带松着
像日子中断的部分
临时工
他换了九份工作
没有一项写进简历
身份证贴在铁皮屋里
饭菜油腻，工卡没有照片
一次加班的夜里
他看见月亮卡在吊塔上
像谁遗失的东西
再也没人来认领
楼道灯
楼道灯只亮三十秒
有人用手机照亮钥匙孔
有人等它灭了再抽烟
邻居装过一次灯
次月便搬走了
这灯成了他留给这栋楼
最温暖的证据之一
城市下沉
地铁站像一口井
吞下成百上千张脸
站台上的广告总换
她记住的
只有一对鞋，站得久了
鞋底粘着冷风
像一个人，贴紧生活的地板
账本
他记得五毛的青菜
和一次掏空的口袋
账本每一页
都写着一种不被允许喊出的苦
只有小儿子摔倒时
他会蹲下身，把掌心伸过去
那一刻，他也被自己接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