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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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光落在肩上
午后的光，斜斜地
从树缝里撒下来
落在肩上，像谁轻轻叫了我一声
我没回头
我怕那是一种告别的方式
夏天总这样
不经意间亮了世界
也晒出我们一身的倦意
小时候的院子，老狗，凉井
都在这一束光里
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想起一个久未联系的人
我们曾在这样的阳光里
交换过沉默
现在，他可能也站在某处
被另一道光落在肩上
二、万物皆热，唯你不语
风扇呼呼地转着
知了把天空叫得发烫
只有你坐在屋檐下
安静得像一本未翻的书
夏天太亮了
连影子都藏不住秘密
可你——
穿着旧T恤，吃着冰西瓜
像一个忘词的诗人
什么也不说
我想问你
太阳是不是也有过伤心
不然它怎么那么努力地
照亮每一个无用的下午
你笑了
笑声像一滴汽水砸进杯中
炸开我的这个夏天
三、你在光里走，我在光里想你
你说夏天适合远行
于是你在七月走了
留下一整个发烫的城市
和一盏灯，亮在傍晚某个时间
阳光铺满大街
像有人从天上泼了一壶热茶
每一块地砖都冒着情绪
我不走出去
怕影子被拽得太长
连我都认不出自己
你在光里走
穿过树林、海边、小镇和黄昏
我在光里想你
想你是不是也想起过
某个站在原地、不太会动的我
四、午后的影子从桌角长出来
书摊在桌上，翻开了几页
风没吹动它
是阳光在读
影子从我的笔下延伸
慢慢爬过茶杯、纸屑、心跳
我坐着，一动不动
像是等一个句子
走出夏天的背面
这就是午后
光把一切照得更慢
连沉默，也拖出尾音
五、阳光有时也躲在人群背后
人太多了
谁也不说话
你在地铁口卖水
我拎着一袋桃子经过
阳光被高楼切成碎片
一片落在你肩上
亮了一秒钟
夏天走在城市里
像一个不小心被晒出的疲惫证人
每个人都想遮一点什么
脸色、旧事、秘密、退烧贴
光就这样从缝隙里看我们
不声不响地老去
六、暴晒的篮球场没有回音
三点钟，操场像个热锅
球砸在地上
弹起来，又砸下去
没人回应
阳光照进铁网
照不出一个完整的梦
少年脱了上衣
满身汗，喊着“再来一局”
没人说累
他们在燃烧
像不知疲惫的火柴
不为照亮
只为有力地燃一次
我站在场边
看他们背后的光线
每一束都像青春
一出手就没打算收回
七、玻璃窗上的光影
阳光斜照进来
打在窗台、花瓶和旧沙发上
花瓶里插着干枯的尤加利
一动不动
像我今天所有的情绪
玻璃窗上映出一排排光影
像影子在翻旧账
记起我说过的话
和没说出口的事
夏天有时候不吵
只是晒着你
晒得你什么也不想干
晒得你一下午
都没想通昨晚那个梦
八、黄昏晒在信封上
写给你的信
早该寄出了
但我把它搁在阳台角落
被光晒了好几天
像是等它自己
变得更诚恳一点
夏天的黄昏最温柔
连误会都被照得好看些
我把信封翻过来
写了你的名字，又擦掉
写了“收件人”，又换回空白
太阳快落山了
光一寸寸往后退
我才明白
有些话永远到不了你那里
就像这封没寄出的信
始终温暖，却不曾抵达
九、阳光像一首不押韵的歌
今早的阳光特别任性
不讲节奏
不配合窗帘的折角
它跳进来，踩到地毯上
像一首不押韵的歌
猫也懒得动
它趴在那儿
被晒成一块融化的慵懒
连睫毛都不愿抖一下
我拿着冰咖啡站在厨房
听着水烧开的声音
像听一场散漫的独奏会
夏天就在这日常里
慢慢亮着，
也慢慢唱完它的一段副歌
十、光落尽之处
天黑之前
我站在小路尽头
看太阳收起最后一束金色
一天结束得很慢
像一个不舍的人
拖着影子走
又回头望了一眼
光落尽的地方
树影斑驳
有人骑车穿过
身后扬起一条明亮的灰尘
像这个夏天所有的事
热烈过，也沉寂过
我没有说话
只是站着
接受一天的光全部退去
然后学着对自己
说一声——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