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章

一、未央宫前　

风是最早的史官

记得木犀下低声的议事

记得鼓角未响先惊的宰相

未央宫无声

光斑像一排长跪的字

跪得太久，就变成了法律

谁不敬畏那个殿上坐着的名字

连影子都不敢直立

二、大明宫图

图纸摊开，纸上的山河未干

一滴朱砂，画出金銮殿的脊梁

又点破一场繁花背后的空旷

宫门日夜向南

向每一个献诗献策的学子敞开

也向每一个冷落下来的姓氏关闭

大明宫大得像天意

无人能躲进去，也无人能出来

三、送荔枝入京

岭南火热，马蹄焦躁

荔枝上路前，枝叶就已哭过三回

一骑快过三驿

为一场回眸，一抹唇角的笑意

三千里风尘 只是妃子的口腹之欲

有人倒毙，有人仍捧果疾跑，

有人在驿馆咽血如糖

而她，还未醒来

四、长乐坊

市井最懂得人间

小贩吆喝的声音，穿透官道

酒楼女客翻花令，也不比朝堂输理

糖人捏出百态人生

纸鸢飞不过城墙

但每个夜晚 你若仰望

都能看见月光把长安剪成一张张纸钱

飘向未来

　　五、边将遗书

长安以北，再无长安

只有号角，雪与死去的栅栏

边将写信时不提军功

只说女儿长高了几寸，老婆是否添柴

他怕风吹折封蜡

怕一页纸横亘千里，伤得更重

于是，干脆不寄

让悲伤留在城墙上干裂

六、太液池的莲

宫人采莲不为食用

只是为一碗诗酒里加点幽香

她们在水光中学会了静

像每一个沉默的朝代

伏在帝王的命数里，不声不响

莲花年年开

却无人记得她们的名字

只有池边的苔藓

记住了她们曾赤足走过的水痕

　　七、翰林院

白纸如雪

一首诗压得比奏章还重

翰林学士磨墨如修行

一笔写进宫廷风雅

一笔改天换地，却不敢落款

谁的诗传颂百年

谁的诗只留在蜡泪与檀香之间

写诗的人未必懂诗

但都懂得什么时候该停笔

八、慈恩寺暮钟

钟声来自远方

落在尘世，是一声低念

行人驻足不为礼佛

只为在斜阳里站一会

听光穿过塔影的缝隙

在耳边微微地响

他们知道，此刻的安宁

只属于不求解脱的人

属于没带香火却背着命运的人

九、白马入梦

他梦见自己不是使者

不是诗人，不是亡国之君

只是一匹无鞍的白马，奔入长安街头

没人认得他

也没人问他为何不停

他只是跑，跑过太液池、雁塔、酒肆

最后倒在含元殿前

睁开眼时，身边是旧朝的旗帜

斜斜地插在废墟里

十、长安在下雨

不是雨，是一场朝代的小碎片

在云层里打转，终究落下

老街石板湿了

有人借伞，有人独行

有人对着城墙说话

声音和雨一起，落进了砖缝

长安不语

只是默默地淋一场雨

为那些不再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