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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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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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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黄昏船

村里人都说,李昌义的舅舅是一只旧船。 

这话不是讽刺,而是一种近乎敬意的比喻。那是一艘老船,木骨斑驳,桅杆微斜,却年年准时出海,夜夜顺风归航。

他舅舅姓邵,大伙只叫他“邵老船”。他没结过婚,也没什么亲人,年轻时从大陈岛随军撤至舟山落脚,后来就在这个小渔村扎了根。他住在村尾最靠海的一间瓦房里,屋檐下挂着三代老渔网和一张破风帆,风吹时哗啦作响,像潮水在说话。

村里人记得最深的是他傍晚归来的模样。黄昏一到,远海便浮出一点一点灰黑色的轮廓,渔船从水天之间归来,灯火点点。总是他的那艘船最晚靠岸,却最稳。等他上岸,手里拎着一桶刚捕的马鲛鱼,身上全是咸涩的海风气味。岸边的小孩子早早守着,不是为了鱼,而是为了那一两句他偶尔愿意讲的海上故事——有时候是船搁浅,有时候是夜里撞见一群发光的水母。

他不多话,村里大人孩子都怕他,怕他总是一个人,不苟言笑。但谁家的渔网断了、船桨坏了、孩子丢了风筝,总有人去敲他的门。他修东西手脚麻利,动作带着军人留下的沉稳利落。他不收钱,只收一壶老酒。

台风季那年,村口石桥塌了,整个渔港进水。人们在泥水中奔逃,却看见他在风雨里死死拉住自己的缆绳,整夜未眠。他后来没多说什么,只是自此之后,船身上添了几道横梁,说是“对抗老天爷的手艺”。

再后来,村里通了路,造了码头,新房一栋栋盖起来,老一代渔夫陆续“上岸”,把船卖掉或搁置,他却没变。

直到那年,村里接到通知,小码头将被改成旅游观光区,所有私船要么报废,要么上岸。他没有争论,只是照旧出海,再照旧归来,直到某一天,他的船静静泊在岸边,没有再动。

有人说他老了,没力气了;也有人说,他是知道海变了,不愿再下去。

他的船最后没被拆。村里人商量后,干脆把它漆了新色,做成码头的装饰。一开始有人提议在船上挂灯、摆花,他摇头说:“就让它歇一歇。”

那之后,他搬进了街道安置的老人公寓。每天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望着天边——那里早已看不见海。他不说话,只偶尔跟邻居孩子讲:“海不是水,是风,是路,是你不怕孤单的那颗心。”

他走得很安静,是一个春末的午后,天很晴,海风从城市的缝隙里钻进来。他的遗物不多,只有一根老烟斗、一只打磨过的桨头,和一张旧船的照片,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字:

“等我回航。”

码头上那艘旧船至今还在,风大时,桅杆还会轻轻响,像在低声回应某种久远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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