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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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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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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里有山河

世上有许多种液体可以入口,唯有酒能入口不忘。

小时候最早对“酒”有印象,是父亲的酒坛子。他的饭桌旁总摆着一只粗陶坛,盖着红布,瓶身贴了张早已泛黄的“绍兴花雕”旧标。他从不主动劝人喝,也不在饭桌上多说话,但每顿饭,他都自己倒上半盅,慢慢抿,有时候喝到眼眶红了也不言语。

这酒哪里是喝进肚里的?分明是把藏在日子里的惦记,一口口噙在舌尖。

但那时候不懂。直到很多年后,一次老家扫墓,长辈们轮流往墓前倒酒,那些洒在黄土上的清白酒香气腾腾,仿佛比泪水还浓。我才明白,酒之于人,不只是味道,而是仪式,是通往情感深处的梯子。


人到中年,才懂得喝酒其实是与“不可说”相处的一种方式。

我有一个朋友,平时寡言沉默,工作认真得近乎机械。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才会忽然“活过来”。他常说:“我不喝多,就不肯说话。”最初我觉得这不过是借酒装疯,后来才懂,他是真的需要借一口酒,把压进心底的情绪拎上来晒晒太阳。

酒里的人,是卸下盔甲的人。酒过三巡,有人谈理想,有人骂老板,有人想前任,有人忆往昔。没有哪种饮料能让人在人前流泪不被笑话,也没有哪种方式能让成年人如此诚实地面对自己。真正难的是醒来之后,仍然记得自己昨晚说的话。

我曾见过一个男人,在酒桌上给父亲磕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信我……可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父亲只是低着头,一直没说话,直到儿子伏在桌子上睡着,才轻轻给他披上了外套。

酒没替他们解决问题,但替他们讲出了多年的沉默。

 

酒是流动的乡愁。

有一次去外地出差,在当地夜市,有一位大叔请我喝他们自酿的葡萄酒。他不会讲普通话,只一个劲地递杯子,眼神里全是热情。我也不知说什么,就陪他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他拍拍我肩膀,说:“你像我走丢的儿子。”

那一瞬间,周围夜市的喧嚣仿佛都停了。我明白,他是在用酒认亲。

还有一次在东北,老铁们端着玻璃杯,说:“整一个。”我刚想推辞,就被硬塞了满杯二锅头。他们说:“你喝了,咱就是哥们。”那酒辣得我舌头打结,可一杯下去,他们真的就把我当自己人了。

再远的地方,只要有酒,便有人情。 再冷的夜晚,只要有酒,便有一团温火。

当然,也有人怕酒。

有人说喝酒误事,喝酒伤身,喝酒毁了家庭。我不反驳,这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锋刃,酒更是其中最不遮掩的。

喝酒不难,难的是在喝之前知道自己要什么。

有的人借酒逃避,有的人借酒发泄,有的人用酒软化世界的不堪。但也有人借酒敬岁月,敬朋友,敬得失,敬明天。

一位作家说,真正的喝酒,是一群人举杯不是为了醉,而是为了彼此在某一个时刻认定彼此的存在。

我见过这样的酒局:一群老人,喝着自家酿的米酒,讲年轻时候的故事,不争高低,不强出头,只是在每一口里,把旧日的光阴慢慢咀嚼。

他们喝得慢,讲得也慢,酒桌像一部缓缓播放的纪录片。

有一年冬天,我一个人去了绍兴。

那是个下雨的下午,乌篷船在河道上缓缓滑过,檐下飘来酒香。顺着香味,我进了一家酿坊。掌柜是个老头,看我满身风尘,问:“一碗黄酒?”

我点头。

那碗酒温热,上桌时还冒着白汽。我小心地端起,第一口入喉,苦涩微甜,如梦中旧事复现。

老头看我一脸恍惚,说:“喝酒啊,不是图醉,是图一个懂你的人跟你喝。”

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父亲年轻时的酒坛,朋友落泪时的杯盏,异乡认亲的葡萄酒,以及千千万万酒桌上的沉默与言语。

酒不是一种饮品。 酒是人类情感的另一种语言,是我们在岁月缝隙中找寻彼此的一盏微光。

它可能苦,也可能烈,但只要心还热,它就能暖住一段人生。

酒后不一定有诗,但酒中有故事。

人这一生,喝的不是酒,是陪你喝酒的人,是那些一饮而尽的时刻,是千言万语化作的一句:“走,喝一杯。”

愿你酒杯常满,愿你杯中不只有孤独,还有知己;愿你每一次举杯,都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为当下,是值得。

酒里有山河,酒里有旧人,酒里有风雪,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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