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书（组诗）

岸边的人

他不属于陆地

也不真正属于海

日出前 他坐在礁石上

像岩缝里一株枯瘦的草

他记得一些名字

却忘了它们属于谁

那年他在渡口等母亲

水面结了薄冰

后来 他就在这儿住下了

他听得见潮声

不是歌 也不是回答

只是水一遍遍

擦过他脚下的时间

深蓝

夜色在海上呼吸

像一匹温顺又缓慢的兽

我把自己交给它

像年幼时将信任交给父亲的臂膀

不是每一滴水都能到达大海

正如不是每个告别

都能抵达原谅

海水漫过脚踝

再往上 是膝 是心 是记忆

直到我再无法分清

自己和这片深蓝

谁更孤独

鲸落

她不是沉没

是一次盛大的归还

海底的雪落得很慢

像无声的雨 向着生命的尽头飘去

她用骨骼喂养万物

最后一滴血

是一只灯笼鱼的眼睛

我站在海崖上

仿佛听见了某种文明的低语

它从不说话 却教我

怎样用沉默写一封完整的诗

漂流瓶

北方的海冷得像一段旧时光

风吹过来

带着铁锈 盐碱和儿时雪地上的脚印

一只瓶子在礁岸撞了又撞

瓶中是一张泛黄的信纸

写着 “我想家” 没有落款

我没有拆开它

只是把它重新投进海里

像把自己扔回

未完成的冬天

月亮与潮汐

你从未真正听过海

夜深时 潮声退去

只剩月亮照着空空的沙滩

像一盏没有来客的灯

我坐在那灯下写诗

每一行都流向远方

语言如潮 有时汹涌

有时只剩涟漪

我把未说出的话交给浪

它带走了 像某种懂事的生物

不回头 也不沉默

它只是继续向前

海的反面

海的反面不是陆地

是沙漠 是失忆

是一座城慢慢废弃时

传出的歌声 依旧明亮

我在那儿走了三日

没有水 也没有回音

只有脚底的沙

细得像句未写完的诗

我把一枚贝壳埋在沙丘顶端

让它学会忍耐干涸

风说 你来自海

但忘记了如何哭泣

　　写给未来的灯塔

我不指望这首诗能照亮谁

就像一座废弃的灯塔

在遥远的夜晚依然点燃自己

如果有人在风暴中捡到这页纸

请不要折回去

走下去 风会停 潮会退

海的怀抱也曾为你预留一席空白

那不是回声

是另一个你 在海的深处

轻声说着 别怕

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