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组诗）

兵燹之下

锣鼓未响 乌云已压过城头

戏单在风里翻卷 像张揉皱的檄文

把 “霸王别姬” 改作 “胜利东山”

角儿垂着眼 幕布沉沉落下来 像口没盖严的棺木　

剧团是叶漏风的扁舟

漂在乱世的河上

军令是催命的风 观众是打转的浪

演员只能开口唱 不能说半字真心话

包子铺伙计偷穿了戏衣

在台上演完别人的一生

而真正的角儿正往下脱戏袍

脱得掉绣金 脱不掉心口的羞耻与敬畏

那夜没有花脸 只有铁枪在月光里亮着

没有谢幕 只有脚步踩碎锣鼓点 头也不回地退场

角儿

他唱霸王时 是旧时堂口供着的神

如今台下空落落的 只剩

政令像冰碴子 落进喉间

他怕 ——

怕哪个字唱得太真 惊了谁的耳

怕调门拐的那个弯里

藏着没说破的杀机

于是他整日练口 练腔 不敢练胆

直到那夜 一个伙计踩着碎步上台

用没打磨过的破喉咙

喊出他早丢了的骨气

他才懂：真正的角儿从不在行头里

只在台上 敢不敢把腰杆挺直

乱世编剧人

编剧不再写梦了 只写能活过今日的路

他在烟纸上描一座假城

替台下人躲一劫是一劫

可每一笔 每一划都像刀子

在心上刮出细痕

戏还得演 哪怕台词是编的谎

哪怕尾声要把黑的说成白的

有人趁夜偷偷改剧本

把 “称帝” 涂成墨团 换上去的字是 “死得其所”

锣鼓响时 真话裹在戏腔里飘出去

像火种藏在纸灯中 不照前路

也要烧得自己疼

戏梦人生

妆台前 老花镜后的眼睛发怔

一笔丹青描来描去 描不出信仰斑驳的轮廓

演员在泥泞里甩水袖 暴雨中稳住台步

花旦衣下藏着的泪 比台上演的还多

人说戏是假的 他们却清楚

这台上演的死别 比现实里的

更像真的

他们甘愿活在台词里 只因现实太冷

而戏啊 哪怕是编的谎

也带着点余温

　　戏台

这不是戏台 是道没结疤的伤口

裹着未醒的大梦

台上是霸王 台下是讨饭的

台前在鼓掌 幕后堆着白骨

一场戏换不来和平 但一声唱腔

能让人记起自己是人

大帅要听胜利 百姓想活过明天

角儿只想把戏唱完 哪怕只剩一句

那晚他登台 不是为演给谁看

是要把骨头敲进锣鼓点里

让那些站着的人知道

真正跪下去的不是戏子

是整座城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