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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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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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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的新娘

河退了。

六月的天像烧红的铁板,河水缩到河心,裸出大片白惨惨的石头,像死人的骨头。沙地裂开一道道口子,深得能塞进一只手。

狗先躁动起来。

夜里,村口的狗群一声接一声嚎,声音长得像扯断的丝线,拖着人的心直往下坠。有人骂它们,有人砸石头,它们却只对着干涸的河床乱叫,眼睛死死盯着河道。

有几只狗挣断链子往河里扑,仿佛看见什么。人去拦,一脚还没伸出去,就见狗扑到沙地上,浑身抽搐,嘴角淌血,没一会儿就僵硬了。

老人低声说:“河伯的轿子要出巡了。”

没人敢接话。

村里从老到小都听过“河伯娶亲”的故事。

老人们说,黄河要娶新娘的时候,必须挑一个未出嫁的少女,穿红嫁衣,用花轿抬到河边,唱哭嫁歌,最后沉进水里。若不给,河就要翻身淹人,或干涸绝收。

这传说太古怪,年轻人常笑,觉得是老辈人哄小孩的鬼话。可眼下狗一只只死去,河又裂开了,没人再笑。

村口的槐树下,几个老人聚在一起,神色阴沉:“狗能见鬼。它们吠,是看见了水下的兵马。河伯要娶亲,怕是要点人了。”

最先出事的,却不是少女。

那天夜里,二狗的母亲忽然坐起身,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无一物。她赤脚走出院门,谁喊都不应,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牵着,直奔河滩。

第二天清晨,她的尸体插在沙洲的裂缝里,姿势像跪拜。头发披散,被风吹得像水藻。

二狗扑在她身上,哭得像疯了一样。他揪着母亲冰冷的胳膊,嘴里喊:“河里有人!河里有人!”嗓子被磨破,血和唾沫一块儿溢出来。

村民们远远围着,不敢靠近。有人低声说:“河伯没等到新娘,自己认人了。”

从那以后,村子陷入恐惧。

女人们夜里不敢出门,男人们拎着铁锹守在院口。可还是有人消失。

寡妇赵氏的女儿,小芳,十四岁,长得白净。她娘夜夜守着她,仍没守住。一个夜里,小芳像梦游似的走出屋门,嘴里还低低哼着曲子。第二天,人们在下游石堆里找到了她。她的红肚兜被撕开,眼睛睁得大大,仿佛在等谁来接亲。

狗在她尸体旁围成一圈,齐声嚎叫,像送丧一样。

老人叹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河伯要的是少女。”

从那天起,父亲的神色变了。

他常常半夜惊醒,握着一口铁锹坐在床边,眼睛亮得像火。母亲小声劝:“看得紧点,别出事。”父亲只是摇头,不吭声。

我也听见过有人喊我的名字。夜里,那声音从河底传来,清清楚楚,就像父亲喊我回家。可我知道父亲在堂屋里打鼾。那声音黏在我耳边,像水汽一样渗进骨头。

我害怕极了,却不敢说出口。

终于,轮到我了。

一个夜里,我的脚自己动了。身体像被抽空,脑子里只剩下河水的轰鸣。我一步步走向院门。就在手碰到门闩时,父亲突然扑过来,把我死死摁住。

我哭喊,身体乱挣,眼睛却死死盯着河的方向,仿佛那里真有一顶花轿在等我。

父亲用绳子把我绑在床上,额头渗出血来。母亲吓得瘫倒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夜里,我听见父亲坐在堂屋里,对着黑暗低声说:“河伯,你要新娘,就拿我换。”

第二天,父亲不见了。

村里人四处找,三天后,在下游的乱石堆里捞出了他。

他的身体浮在水里,脸僵硬,却嘴角带着笑。眼睛睁得极大,像在迎娶谁。

葬礼那天,天阴得像压下来。村口的一只黑狗蹲在坟头,眼角流泪,顺着黄土渗下去,汇成一条细细的水痕,蜿蜒着朝河道淌去。

有人说:“他替女儿应了那场婚事。”

母亲却只是摇头,嘶哑着说:“河没放过你。”

父亲死后,河水渐渐涨了回来。

裂开的沙洲被水盖住,夜里能听见河水翻卷的声音。狗群也安静了,再没有半夜乱嚎。

村人都说,是父亲替我嫁了河伯。

可我心里知道,河并没有满足。

夜深时,我常常看见河面浮起两点微光,静静地睁着,就像眼睛。它们不是父亲的,而是河伯的。那眼睛守在那里,盯着每一个活人。

它在等。等下一个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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