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体的暗流（组诗）

眼球

我看见街道在我体内弯曲

红绿灯在血管里闪烁

像一种粗糙的节律

一只麻雀撞上玻璃

翅膀拍打出白色的噪音

那一刻，我的眼皮下

也有一面碎裂的湖

在反复涌动

体温

有人把温度计插进土壤

数字闪烁：37.2℃

像身体的一部分

正悄悄埋葬在地下

冰场空旷

我赤脚站上去

裂纹沿着脚背蔓延

那声音比心跳更近

像从骨头里溢出来

失重

广场上风筝高悬

线却系在一个人的喉咙

风声与呼吸重叠

像两条互相拉扯的绳索

我试着帮他解开

却发现自己

正从躯体中

一寸一寸剥落

玻璃体的暗流

医生说：你的眼睛里

漂浮着碎片

有时像未燃尽的火柴

有时像倒映在水底的字

我眨一次眼

就有一段记忆剥落

它坠进暗流

卷走声音、影像和疼痛

那些碎片并未消失

它们在夜里聚集

组成另一只眼

盯着我

直到我也变得透明

废纸

地铁口的风

卷起散落的传单

像一群受惊的鱼

在空气里扑腾

我伸手去抓

只抓到皱起的空白

纸边割破指尖

渗出的血

比墨迹更真实

井口

一个废弃的井

在荒地里张着嘴

有人把石子丢进去

久久听不见落底

我探身去看

只看见自己

在黑暗的涟漪中

被反复扭曲

像一张无法归还的脸

肋骨

夜晚，我能听见自己的肋骨

像铁轨一样颤动

风从胸腔穿过去

带出细小的沙音

我把手按在上面

那声音停了片刻

又重新开始

像远方的列车

一趟一趟驶过

屋顶

风拍打晾衣绳

湿衬衫贴在墙上

像半张呼吸的皮肤

我站在天台边

城市灯火忽明忽暗

仿佛整片夜色

正被某种力量拔掉电源

剩下的，只是

骨头敲击栏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