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微型小说）

小城的中学，总是从清晨的铃声里醒来。那是铁皮撞击铁柱的声音，清脆而悠长，在晨雾里扩散开去。学生们提着书包，沿着石板路三三两两走来，脚下的水洼映着天光，也映着他们脸上的稚气。

林岚记得，她第一次走进校园时，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练习本，封面上是她自己贴的日历纸。那时她只有十五岁，头发扎成马尾，跑起来的时候，背影像极了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

同班的吴野总爱悄悄望她一眼。可他只是一个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少年，手掌上还带着磨茧。他写字慢，却记得课本里的每一个重点。下晚自习时，他常常绕远路，把家门口的青石板踩得发亮，只为和林岚多说一句话。

那时候的青春，最浓烈的情绪是羞涩。油印机散发出的墨香、课堂上突然的提问、操场上的短跑比赛，都是他们不敢言说的暗涌。

林岚却没有察觉。她更仰慕的是音乐老师顾青。顾青穿白衬衫，骑一辆二八自行车，肩上永远背着吉他。他唱的《小芳》在校运会上引得全场轰动。对林岚而言，那一刻的歌声，是她想象里未来生活的模样：自由、辽阔，带着风的味道。

然而，岁月的笔触总是冷峻。高三的那个夏天，顾青突然离开，说是要去南方发展。消息传来时，操场上正晒着一排排刚洗过的校服，风吹过，仿佛整片天空都空落下来。

多年后，林岚已在城里有了家庭。她偶尔带孩子回母校，看见那棵操场边的梧桐树早已高过教学楼。树影下的石凳仍在，却斑驳难坐。她想起吴野，那个总在夜路上默默跟随的少年，后来去了北方打工，再无消息。也想起顾青，也许正在哪个酒吧里唱着新歌，已不再记得当年那个坐在前排的女孩。

而她自己呢？她翻开当年的练习本，字迹早已模糊。纸页泛黄，墨香散尽。唯一清晰的，是那段无法再重来的芳华。

风吹过书页，像一只手轻轻合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