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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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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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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敲老镇(散文)

故乡的雨,是世间万物最古老的裁缝。它不用针线,只用那绵密、潮湿的声响,将日子缝补,又将日子拆解。

从立秋起,雨水便不再是夏日里那种蛮横的、急躁的泼洒,它转为一种内敛而持久的低语,像一个老人在夜深时,终于肯开口讲述那些尘封已久的、关于沉默的故事。 

小镇在雨中,呈现出一种木讷的、水洗过的诚实。路面是湿黑的,泛着油光,所有的色彩都收敛了光芒,只留下事物本身的筋骨和土气。屋檐下,泥巴的味道被蒸腾起来,混着柴火的烟气,以及几家女人家正在腌制的蒜薹的辛辣。这种气味,是每一个从镇上走出去的人,无论走到多远的城市,都无法在梦中抹去和冒充的。

镇上有一条老街,街边的店铺都矮矮的,像一群低着头、等待天光的老人。雨水从它们残破的瓦片上滑下,汇成一道道细流,最终流进街中央那条被石头磨得光亮的排水沟。那排水沟常年是湿的,沟边滋生的青苔,是小镇最不易察觉的、沉默的记号。

雨大时,一切声响都被收拢。只有雨珠落在院中那口老石缸里的声音,咚,咚,像时间在数着隔壁人家的零钱。我站在廊下,看那雨幕,它模糊了远处的山形,也模糊了我的年纪。

人在世上,总要经历两次重要的“水洗”:一次是故乡的雨,它洗去了我们年少时的轻狂和自以为是的聪明;一次是人世的河流,它冲刷掉了我们对生活的诸多抱怨和不切实际的期望。而这两次洗礼,最终都会让我们回归到一种虚静的、朴素的状态。

我想起小时候,下雨天是没有奔跑的权利的。那时没有太多娱乐,雨是最大的帷幕,拉开后,一家人就只能围着火炉,听着雨声,做着各自的活计。父亲修着农具,母亲缝着衣裳,我们姐弟几个在角落里,看着炭火,看那火苗怎样用最微弱的力量,去对抗外面那宏大而无可抗拒的潮湿。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生命中最坚韧的力量,往往就藏在这种微小而恒久的对抗之中。 

现在,小镇有了新的水泥路,有了可以挡雨的玻璃窗,有了能隔绝一切潮湿的暖气。但那份被雨声强迫而来的静默,却再也寻不回来了。人们忙着刷手机,忙着谈论远方的股票和近处的房价。他们不再注意雨点落在石板上的疏密和节奏,不再去辨别那排水沟里水流的快慢和走向。 

人一旦被太多的信息充斥,便会失去与自然交谈的能力。

故乡的雨,从不是为了美景而下。它是为了清洗泥土里的毒素,是为了丈量人心的深浅。它提醒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与土地的关系,始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走出门,任凭细雨打湿我的衣角。雨水的凉意穿透皮肤,直抵内心。

我忽然意识到,小镇并未真的改变,它只是收敛了自己,像一个老木匠,将所有的智慧和不宜言说的秘密,都藏进了那些被雨水浸润、正在默默收缩的木料之中。它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静下来的人,去触摸,去感知那厚重而缓慢的,故乡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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