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牛虎雄的头像

牛虎雄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28
分享

父亲

我的父亲出生于1930年,属马。因为我们民族没有过生日的习俗,所以父亲生于何月何日也就没有记住。

1940年代,我爷爷在临夏的尕阴屲把做生意挣来的钱为儿女置办了房产和田地,不久便英年早逝。

没有严父的管教,我奶奶独木难支,我父亲和几个兄弟很快把土地、古玩等家产都败光了,以致土改的时候定了个上中农的阶级成分,失去了被穷人分田地的资格。

父亲生性喜欢到处游历,年纪轻轻就去青海煤矿工作,后来参加了公安队伍,因为一次擦枪走火,胆小的父亲又去了刘家峡水库工地。

1962年元月,无所事事的父亲在临夏汽车站闲转,遇见了一位叫马文云的东乡族小伙。

马文云说,他的叔叔在新疆当团长,他要去投奔叔叔,问我父亲去不去。

父亲想反正闲着没事儿干,就去新疆闯一闯吧。

于是,父亲和马文云坐汽车到兰州,再坐火车到达新疆的盐湖。因为那时铁路还没有通到乌鲁木齐。他们又坐上解放卡车,颠簸了一个星期,来到了位于新疆最北边阿勒泰的兵团农十师181团3营14连。

他们在地窝子里一直等到天黑,马文云的叔叔终于回来了。他的棉帽子上、眉毛上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白的霜花。他根本不是什么团长,只是一个普通的牧羊人。

那时候,新疆正在大开发阶段,急需劳力。父亲作为牧羊人的外甥成为了一名兵团战士,因此人们都叫他牛姑舅。

在填写工作入职表的时候,连长问父亲是什么民族。

父亲回答是东乡族。

籍贯为山东的连长从来没有听说过东乡族,看着父亲的长相和生活习惯与回族相似,就在民族一栏中写上了回族。从此,我们的民族成份就变成了回族。

连长接着征求父亲的意见,开拖拉机还是当炊事员?

父亲对庞大的钢铁农机有些畏惧,于是就当了一名炊事员。

1963年冬季,父亲返回甘肃老家,把我母亲和姐姐接到新疆。

1964年秋天,我就出生在新疆阿勒泰的181团3营14连。

我母亲原籍是青海省乐都县人,家中排行老二。我外公是一名教师,用到山沟里教书挣来的一点钱艰难地维持着全家的生活。九岁时,母亲到舅舅家帮忙带孩子。后来又到西宁市马步芳的撒拉族亲家---国民党军长韩起功家当佣人。

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兵临城下。韩军长携家带口逃到甘肃省的张掖,被解放军俘获枪毙。母亲作为韩家的女儿,嫁给了正在张掖做生意的我的伯父牛玉山。

母亲先后为伯父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先后夭折,只剩下一个女儿。牛家男丁多短寿。伯父年纪轻轻的就病故了。

我奶奶担心母亲改嫁孙女受苦,便命令当时单身的父亲娶了嫂子,也就是我的母亲。

父亲的工作变换了多次,从炊事员到赶马车再到放牧马群,直到退休。工作单位也从14连、糖厂、18连、17连,最后到15连。

他曾经想叶落归根,回到故乡临夏安度晚年,但是已经不适应甘肃的生活环境了。

他还曾到新疆伊犁地区的特克斯县实地考察,想把全家迁往那里,因为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对而作罢。

1992年初,父亲迁居到乌鲁木齐的我家,直到1997年10月20日去世。

父亲是一个严厉而又认真的人。

如果他在外面听到了别人对我们表扬的话,回到家后笑逐颜开。如果听到不好的反映,回家沉着脸,随便找个茬儿训斥我们,甚至是一顿暴打。

记得有一次,上小学五年级的我和同学打闹,不小心把扫帚丢在了一个女生的头上。

那个女生哭哭啼啼地向我父亲告状。

父亲顺手拿起一把铁锹,用铁锹把儿狠狠地打我。结果是铁锹把儿断了,我也因为腿伤瘸了好几天。

后来,父亲当了畜牧班班长,主要管理马、牛等农用牲畜。每年开春,他带领班员们赶上牛群、马群到阿尔泰山里放牧,秋天再返回连队过冬。

有一年春天,干草已经吃空了,青草却还未出土。牛马的口粮断顿了。

父亲提议将畜群赶过冰封的额尔齐斯河,到对岸气候温暖的台丝拜寻找青草。

其他人则担心额尔齐斯河冰不结实而反对。

父亲忧虑牲畜饿倒、公家损失巨大,与他们高声辩论起来。

七岁的我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只好站在门口对他们嚷道:“你们到别处吵去。”

我喊完以后又害怕父亲发怒,赶紧关上门,飞快地跑了。

有一年,阿勒泰牲畜流行口蹄疫。父亲的坐骑枣红马也没能幸免。按照规定,得病的牲畜一律枪毙并且深埋。

枣红马牺牲后,父亲难过得在家躺了一天,没有吃一口饭。

父亲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父亲年轻时是一名体育爱好者。每天下班后,不顾一天的劳累,和一帮球友到各个连队去打篮球。母亲下班回家,一个人做饭、管小孩,对此怨言不断。

父亲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养信鸽。他专门盖了一间小屋,搭上一层层木板,再用麦秸编成碗口大小的圆圈作鸽子窝,还让我和弟弟到麦场背麦糠给鸽子作口粮。

由于我们民族珍爱象征和平的鸽子,除了做药引之外绝对不允许宰杀。

看到别人家津津有味地吃着鸽子肉、鸽子蛋,我和大弟愤愤不平,发誓再也不去背麦糠了。

我们家早就分到了新房子,因为没有鸽子房,父亲一直不肯搬家。直到有一天半夜小偷把我们家的鸽子一窝端光,父亲才下定决心搬新家。

父亲退休后,又开始钻研木工活。他学会了制作手推车,不仅给自家还给几个邻居制作了像模像样的手推车。

父亲还给家里打制了一对沙发。虽然坐上去有点生硬,但是外观的确很漂亮。

1986年,父亲率先在连队购买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于是,我们家变成了连队的第二俱乐部。每天晚饭之后,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提着马扎子,准时到我们家看电视。一直等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二字,他们才伸着懒腰各自回家去了。

这时候,我撅着嘴巴,打开窗户透气,清扫满是烟头和痰迹的地面。

父亲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

父亲性格开朗,喜欢与人开玩笑、逗乐。每到一处,父亲就能打开局面,和大家融为一体。

可能是父亲常年四处奔波导致饮食不规律,也可能是因为新鲜蔬菜摄入少、咸菜吃得过多的缘故,还可能是因为头痛长期服用止痛片的原因, 1986年,父亲查出患上了胃癌。

父亲没有被病魔打倒,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很快得到了康复。同一病房病情比他轻的三位病友没有活着走出医院。父亲却在术后存活了11年。

父亲是一个热爱故乡的人。

1987年5月,我在兰州上大学的时候陪同父亲一起回到临夏老家。

第一夜,我们住在临夏市关家台的麦赛德堂叔家。

堂叔的父亲解放前是马家军的团长,置办了这座壮丽的高台大院。当时,大院从中间隔为前后两个院子。前院住着堂叔一家。后院住着几户翻身得解放的贫下中农。

第二天,我和父亲到临夏市南龙乡的姑姑家去。

父亲骑着麦赛德堂叔家的自行车,非要让我坐在车后架上。

我担心父亲术后的身体吃不消。

父亲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坚持要驮着我。

我们的自行车沿着大夏河边一路向北,将一片片绿色的田野甩在身后。父亲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是一个虔诚的人。

父亲一生笃信伊斯兰教, 晚年更加严格规范自己的言行,每天认真地做五番礼拜。他热心于公益事业,被教友们推选为红山清真寺的乡老——类似于公司的理事。

1996年,父亲病倒了。

他常常对我念叨:“安拉最好安排我在春天或者秋天无常(回族对去世的婉辞)。这样,你们送我的时候天气不冷也不热,不受罪。”

1997年10月20日凌晨,父亲溘然离世,前往他日夜祈求的另一个宁静的世界。

送别了父亲,乌鲁木齐突遇寒潮,气温骤降,冰天雪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