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对阿努比斯说,您无法称量我心脏的重量。
长着胡狼头的神明不以为然,黄金铸成的古老天平上左侧放着一颗鲜活跳动着的红心,一张一缩,上面静脉与动脉交错,左右心房还清晰可见。
他那可怜的心脏就这么被这个恶神掏了出来,而这个恶神正打算在天平的另一侧放上那该死的鸵鸟羽毛,如果天平往心脏的那一侧下坠,后果应当就是被毫无留情扔到阿米特的嘴里。
于是趁着这个空隙我的灵魂又开口,说你不是我信仰的神明,审判权不在你这里,应该让十殿阎罗来审判我,生死簿上记录着我一生的功过,而不是你这虚无缥缈的象征着真实的羽毛(玛亚特)。
这一刻阿努比斯的权威受到了凡人的质疑,他也终于肯认真观察这个凡人的面容,一副东方人的长相。
这是一次审判的事故,阿努比斯这么对我的灵魂说。
他说人死后只有经过必要的审判才能决定是向上升入天堂还是向下坠入地狱,你要怎么才能认可我的审判。
我的灵魂说,我将以一个至公的、无私的、客观的视角全面为你展现。
我叫郝仁,字如其名是个好人,我在北京的一所医院中,怀揣着年轻父母的期待诞生了。
因为早产的缘故我生得瘦弱,在别人家的孩子已经可以跑的时候,我还是只能躺在那张小床上睡觉,或者在母亲的怀中吃着汤药,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小学,因为学业的原因,我必须开始独立。
我的灵魂对着阿努比斯说,首先在先天条件上我就已经丧失了作恶的能力,我的无力、我的弱小都成了我幼年时期不可能作恶的最大证据。
阿努比斯说,我会在这段时间给你评价为优,因为你所受的苦难。
于是我的灵魂接着讲述,你知道吗?我们国家的人在前几十年都是处于上学的过程的,上了幼儿园后面还有小学,上了小学后面还有初中,上了初中后面还有高中,上了高中还有大学,上了大学后面还有研究生,还有很多很多学要上。
年幼的我是不知道这些的,年幼的我在小学的时候安安静静,但孩童的天性又是贪玩的,所以我在小学的时候不像那些安静好学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们这的老师都喜欢这种孩子。
于是小学的时候我这种孩子就是这样的,不闯祸也不闹事,不会好好学习但也不会不好好学习,没有和其他孩子学坏,但又觉得那样很帅很向往,可能犯过的认为最了不起的错误就是作业没有写完从而被老师发现。
说来特别好笑,有一次老师检查班级中谁的作业没有写完,那个时候我是我第一次没有写完,于是老师就在一声声的叫阅声中读到了“郝仁”这个名字,他当时还带着疑惑与好奇问了一句,咱们班有这个同学吗?
我的小学生涯就这么度过了,你说我的人生有罪吗?我是一个作业没写完这种不知道算不算坏事的事都当作丢了命一般害怕的人,您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什么评价呢?
你在儿童阶段克服了那些恶的诱惑,没有走上欺人、诈骗、恐吓的道路,但你的心中也曾动过恶念,我只能给你一个良。
我的灵魂直接反驳道,我们那边的先贤们讲过,君子论及不论心,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不会产生恶念的人吗?我的家乡中有位荀夫子有一个观点,他认为人的天性就是向恶的,所以需要后天的教育来矫正。如果按照您这样算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一个好人呢?
于是,阿努比斯说了句优。
我的人生还在继续,我开始了初中生活,这段时间我见识到了比以前更加宽广的世界,认识到了更多的人,父母对我的约束也进一步降低。
我有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去网吧打电脑,第一次和朋友们出去玩得夜不归宿,第一次有了人生的迷茫、第一次有了学业的压力、我的初中是由无数的第一次组成的,那个时候的时间又被往后的人们命名为“青春”。
我的青春不像影视作品中的那样多姿多彩,但也足够我一生回味,我开始体会友情的失落、情窦初开的男孩暗恋的羞涩、心中一次次的因为想要的没有得到而感到遗憾。
平凡、普通、却又充满遗憾,我带着这样的遗憾来到了高中。
一所河南的高中。
河南你知道吗?就是一个竞争压力比较大的地区,你们埃及那边不知道听没听过。
阿努比斯摇了摇头,他示意郝仁继续说。
我的灵魂继续开口,于是记忆就这么接续,呈现的画面就是一个略带清秀的男孩,哦不,是高中男生。蝉鸣愈躁,林风作响的下午,时间走得漫长,气氛变得炎热,男孩趴在坑坑洼洼的木桌子上毫无生趣地写着试卷,中性笔地轨迹歪歪曲曲,写出来的字扭扭捏捏。
那样的下午郝仁经历了无数遍,不变的是每堂课讲台上老师用心讲出的题目,是身边同学们在无聊的日子里好不容易找出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事、是每一次课堂延迟下课的哎呦声。
他看着窗口走过的白皙女生,和朋友两三谈论着少年人纯真的感情。
这样的时候,在严格的制度、密不透风的管理下,想犯错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我的灵魂开口问阿努比斯,您觉得这段时间我应该有什么评价呢。
阿努比斯在略微的沉思后说了个良,于是又开口说道,你隐瞒了一些事情,一些虚无缥缈的,芝麻细缝里的你的记忆已经不记得的事,但是存在是有痕迹的,那些痕迹我看得见。
比如你的一次次失约、你的一次次犯错后的怯懦、你的网络上的无形的言论,所以我给出了良,我想你应该认可。我的灵魂当然认可,那些遗失的、痛苦的、不堪的,出于大脑对自我的保护他已经遗忘的在阿努比斯的帮助下重新记忆了起来。
他继续了讲述。
大学是所有人都极力赞扬的,大学生是整个社会所希望的,大学社会是整个社会圈层中最质真纯净的。但是他没有遇到那些令人憧憬的,如果学校有课,他就去上,坐在墙角那个固定的位置,如果没有课,他就回到寝室和朋友们打打游戏,没有什么多姿多彩,唯一的困恼就是需要提交的课程论文。
阿努比斯,你觉得我我是不是很普通。
虎狼头的神明回复道,你的思绪波涛汹涌。
我又说,我的灵魂很肮脏,喜欢吃垃圾小零食、喜欢看垃圾小说、整天忧郁抑郁,每天最有用的事情就是在寝室的被窝里躺着看手机刷刷短视频,看着时间从指尖漏下,每天最有意义的事就是下床进行新陈代谢运动,看着日落然后庆祝自己又活了一天。
神明回道,可按照你所言,你的心在痛苦,你的泪在闪耀,你的灵魂在颤抖,你在迷茫地寻找救赎,你在苦恼地不知所措。
神明为这段时间给出了评价,劣。
我的灵魂想要继续讲述后面的记忆,可不论怎么想大脑全都一片空白,毫无一点痕迹。阿努比斯说,你在人世的存在到此为止,在你选择逝去的那一刻时你的评价就已经由良变为了劣,这是对你不尊重生命的惩戒。
天平上的重量开始失衡,象征着真实的玛亚特被压起,那个心脏逐渐下降,它的颜色由鲜活转变成死寂,身旁等待许久的阿米特猛然张开巨口,惊慌与黑暗将一切都吞噬。
神明惩罚了郝仁将拥有第二次死亡。
清晨,阳光刺破云层,从窗帘的缝隙中恰好照射到郝仁的眼皮上,安好又宁静的环境中郝仁突然醒来坐起,恐惧感充斥全身,冷汗湿透后衣,他大口的呼吸,他想要氧气,他又下床拉开窗帘,他想拥抱阳光。
那是生者对世界的怀念,那是存在对遗忘的抗拒。
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生理、社会以及精神。他的社会被自我杀死,他的精神被阿努比斯惩戒,于是迎接他的,是那最最宝贵的、最最明媚的、最最明耀的,就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生理上的人生。
心脏在有力跳动,血液由此流向四肢百骸。
世界安然美好,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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