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城”的日光

那是1973年1月一个飘雪的下午，我和全家人坐着一辆军车来到拉萨。军车在逶迤的山间公路上摇摇晃晃地行进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坐在驾驶室里，敞篷车厢里装着我和家里的全部家当。强劲的西风吹起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我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车过拉萨河，缓缓行进在长长的拉萨河大桥上。渐渐地，眼前出现城市的轮廓，街道，房屋，绿树，行人。不过，那会儿的拉萨不像现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么雄伟壮观，整洁漂亮。

父亲从军垦农场调到西藏军区工作，我们随着来到拉萨。母亲说：你这是第二次来拉萨，第一次是1960年，我带着你和妹妹从兰州到这里，和你爸爸相聚。哦，那会儿我只有三岁，怎么能记得呢？

也许是旅途疲惫，草草地吃完饭，我在地铺上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很晚，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远远望去，窗外有一座红白相间的高大建筑巍然屹立在整座山上，高大建筑背后的天空中云层翻卷着，从云层的后面喷射出万道金光，蔚为壮观。我看得惊呆了。妈妈说：那是布达拉宫，你小时候还上去过呢！可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看着我一脸懵懂。妈妈笑了笑：那会儿你才多大啊！是我抱着你上去的。

后来，我便在这座城市求学，工作。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城市还有一个名字，叫日光城。

天，湛蓝湛蓝的，云，雪白雪白的。群山环抱的肘弯里，一条弯弯曲曲的拉萨河流过谷地。拉萨河古名“吉曲”，流经的地域人们称之为“吉雪沃塘”，意为“吉曲河下游的肥沃坝子”，也就是今天的拉萨。这里基本上每天都是晴朗天气，降雨稀少。我在拉萨生活十几年里，基本上没有用过雨伞，穿过雨衣。有统计资料表明：拉萨全年日照时间在3000小时以上，因而，素有“日光城”的美誉。

拉萨的“日光城”之称还真是名不虚传，那会儿我手上有一架海鸥120折叠式照相机，按理论设定的光圈和快门，拍出来的照片全部曝光过度、反差太大。后来，我按比理论设定小一档的光圈和快门，嘿嘿，那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真正领略到“日光城”日光的炽烈，是在我们帮助农场收麦子的日子里。西藏的冬小麦，因为日照充足，雪水滋养，生长期长，光合性好，所以长得颗粒饱满，沉甸甸的。每到麦收季节，农场的人忙不过来，各单位、学校都要抽调人员去帮忙收麦子。

一望无垠的麦地里，人们挥汗如雨。一人数行紧张地抢收麦子，我先前还“唰唰唰”地割个不停，不一会儿便腰酸背痛，手臂无力，尤其是炽烈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有一种灼痛的感觉。因为空气干燥，倒是不觉得很热，就是那种灼痛叫人难以忍受。几天后，皮肤被晒的部分颜色由深变浅，然后沿着斑痕逐块脱落，乍一看，有点像鳄鱼皮。

第二次领略“日光城”日光的炽烈，是1975年8月，那年我18岁。为迎接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厂里让我们参加拉萨民兵师方阵，练习走正步，参加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庆典。那一个多月的训练时间里，天天在强烈的日光下“一二一，一二一”地走来走去。那会儿也没有什么“防晒霜”之类的护肤用品，我们就一直坚持着在阳光下训练。皮肤晒黑了，人也变精神了，坚持在日光下进行队列训练，让我的内心变得沉稳而坚定。我们一起参加训练的伙伴们淘汰了好几个，可是我一直坚持到9月9日，列队正步走过劳动人民文化宫前的广场，接受中央代表团的检阅。

我在拉萨这座“日光城”里生活十多年，没有感觉到我们周围的藏族同胞惧怕日晒，恰恰相反，他们是那样喜欢灿烂的阳光。你看，每逢周末或是节假日，他们全家老小带着青稞酒，带着酥油茶；带着卡垫、小方桌还有酥油糌粑等吃食，兴致勃勃地来到林卡里，跳舞，唱歌，从晨曦微露一直到夜幕降临，一唱一跳就是一整天。在他们的眼里，快乐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脸上是腼腆的微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着，男子大幅度地扭身、抬腿；女子柔韧的腰身时低时高，长长的水袖扬起一片欢快。藏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藏族民歌的高亢明亮、穿云裂帛，音色之纯净一如雪域高原上那纤尘不染的蓝天，又像那高原湖泊里清澈见底的湖水。藏族的舞蹈，欢快、热烈、节奏明快、动作流畅。人们伴随着或激越或舒缓的音乐节奏，翩翩起舞，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向往，动作表情、肢体语言、舞韵美感都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能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们那种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的神韵之中。

我想，就是大自然慷慨赠予的阳光，造就了他们率性而纯真快乐的天性吧！我深深地为他们那种率性而纯真的快乐所打动。他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那悠远而嘹亮的“牧歌”，那情真意切的“酒歌”，那群起而舞之的“锅庄”，节奏急切而明快的“踢踏舞”，端庄而幽默的“堆谐”。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从他们脸上自然流露出的欢快表情，我能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毫无做作的旷达。藏族同胞说他们是太阳的儿女，因为他们从内心到外在都是阳光的，是“日光城”的阳光给了他们豁达、开朗和自信。

沐浴节是藏族的传统节日，大约是在每年的八月，时间约一周。每逢节日，拉萨的城镇乡村，人们携带帐篷和酥油茶、青稞酒、糌粑等食品，纷纷来到拉萨河畔，争相下水嬉水，游泳；洗完之后或躺或坐在河滩上，恣情地享受着日光的抚摸。按照藏族同胞的说法：洗浴在洗去人们身上污垢的同时也洗去了生活中的烦恼；而日光在给予人们健康肤色的时候也给予人们心灵的纯净。

阔别拉萨已经四十年了。每当从电视上看见拉萨崭新的市容市貌，宽阔的大街，高大的建筑，秀美的花园，还有沿着八廓街、摇着转经筒朝圣的人们，都有一种说走就走、回到拉萨去看看的冲动；每当听到拉萨以风光秀丽、历史悠久、风俗民情独特、宗教色彩浓厚而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国内外旅游者纷至沓来、流连忘返的时候，都有一种此生无憾，我也在拉萨生活过的兴奋和自豪。

多少次从梦里醒来，布达拉宫金顶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多少次正悄然入梦，雪岭冰峰在阳光映衬下银光闪烁。蓝天、白云、草甸、牛羊，还有珍珠般的高原湖泊，在眼前挥之不去，“日光城”的日光，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