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华
网站用户
当我走进馄饨店的时候，他已经吃上了。
店里共有七张条桌，只有右手第二张桌子上没人，我不愿意和任何人挤在一起。就这样，我面向门坐了下来，正好和他面对面。即便我盯着店外，眼睛的余光也可以将他的一切看个清楚。
他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盘饺子，一碗汤，一个碟子，一个依然放在塑料袋里的方形塑料盒，盒子里有卤菜，他的右手边还有个红色的小酒瓶，看样子像“劲酒”。加上调味料和餐巾纸盒，他的手机和眼镜，小条桌看起来满满当当。那盘饺子靠近他的一侧已经吃了，露出白白的盘子，剩下的已经没有那么水润了，呈半透明状，透出隐隐的绿色。那应该是韭菜馅饺子。
“老板娘，来一个大碗的韭菜鸡蛋饺子。”我扭头对在隔壁桌上收拾的老板娘说到。
“好嘞。”老板娘应声走开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来了，“韭菜鸡蛋没有了，只有韭菜肉。”
“那就韭菜肉。”
“大碗。”
“嗯，大碗。”
对面的这哥们或许吃了最后一份韭菜鸡蛋，或者他吃的也是韭菜肉。我暗暗地想。
他又去夹饺子。只见他用食指将一根筷子挑起，从上往下对着饺子一戳，再向前一拖向上一挑，另一根筷子随即跟上夹住，送到嘴边，用嘴唇咬住一点，抽出筷子，嘴巴一瘪，像吸面条一样“卟”的一声把饺子吸进了嘴里，然后吧唧吧唧吃得欢快。
这让我一下子觉得非常饿。我的饺子刚下锅，真想去他那里讨一个来吃吃。
吃了饺子，他又把汤碗端起来，举到与眼睛齐平，像是审视一个价值非凡的古董。再又放到嘴边，仰起头喝了一口汤。我得以看到他的样子。他又从塑料盒里夹出一根生洋葱，“咯吱咯吱”地嚼了下去。接着又翻出一个白色紧实的鸡爪，又“咯吱咯吱”地啃了一会儿，“叮叮当当”地将一小截一小截的骨头一个接一个吐到盘子里。啃完一个鸡爪，喝了一口酒，吧唧了一下嘴，又张嘴发出“哈”的一声。他的左手一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我借着关门的当口在偷偷瞄了一眼，他在玩斗地主。
根据他脸上的皱纹，我猜他五十出头，和我的年龄应该相仿。头发浓密，乌黑发亮，和我的全然不同。我拉了一下帽檐，暗自庆幸今天还戴着帽子。“就桌上的这些东西和他吃饭喝酒的样子，我是老天爷，我也会给他这一头乌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三年！我从他的样子变成了我现在的样子。”我忽然有点替自己难过。
“他吃了韭菜肉饺子，我也吃了韭菜肉饺子，也许我会和他一样。”我夹起一个饺子，把它举到和眼睛平齐，“可是你得努力！”我在脑海里用双手握了握拳头。
我吃完了，他的饺子还剩下一半。在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他啃了两个鸡爪，四条洋葱，还有三条可能是鸭肠的东西，酒后“哈”了三次。他侧着身子斗着地主，眉头紧锁，大眼睛晶晶发亮。右脚踝搁在左边的大腿上，时不时抖动几下。我偷偷地翘了一个二郎腿，却怎么都无法把脚踝搁到腿上。
这么冷的天，饺子汤早就凉透了，照样喝着。饺子干了，照样吃着。瓶子里的酒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一些，离馄饨店打烊还有不少时间。他可以慢慢地吃，慢慢地喝。我希望也相信他会这样做。
我推开门，外面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