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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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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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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离、割裂与融合

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第三段中,已移居海外的山西富人张晋生无所事事,靠囤积枪支来宣泄情绪,可是却找不到一个对手。这样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对儿子张道乐的空虚、叛逆却束手无策。没钱的时候以为钱能解决一切;有钱之后发现,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人生就是这么诡异。

小时候,虽然生活在闭塞的农村,但单调和贫困依然挡不住内心疯长的好奇与憧憬,心心念念向往的是从村里小路无限延伸出去的远方,尤其是那无数个从没去过、但已从书上知道且扎根脑海的大城市,似乎只有那无穷的远方和没见过的大城市才能满足少年内心懵懵懂懂的、无止境的求知欲。

而今,年岁渐长,好奇心不再那么旺盛,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对远方和大城市有了一定的了解,很难再为某个没去过的地方念念不忘。而更进一步的感触是,在哪住不是关键,但是和谁住、住的状态如何是关键。反复接触和比较之后,突然觉得,自己与许多人一样,现在处于一种“既回不去故乡、又融不进城市”的尴尬状态,对于乡村和城市都感到陌生,都没有亲切感。

这或许也是人生的一个难以避免的阶段。世上本来就难有圆满,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于人于事都是如此。对一个人来说,小时候的经历是终身难忘的,所以,即使年过半百,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农村人,毕竟,自己人生的头二十年是与农村息息相关的。但现在也确确实实对乡村有一种不同于小时候的陌生感,虽然它就在眼前,却已不是我二十岁前看到的模样。这么多年,乡村变了,我也变了,我与乡村割裂了,我成了一个带有农民色彩的城里人。

对城市的陌生其实是一种疏离,首先是因为没有小时候的生活经历,可供回忆的东西很少;二是我感觉城市越大,人也越渺小,就像海之于鱼。城市里看似应有尽有,极其丰富且方便,但毕竟普通人所占用的资源是有限的,与自己相关的因素也是有限的,更多的是与自己无关的因素,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城市拥挤的空间。还有一个导致疏离的原因,就是城市与自然差不多是半隔绝的状态,而乡村是和自然融为一体的。

之所以说是半隔绝状态,是因为城里虽然也有树林花草、湖水山坡、有精心修建的大大小小的各种公园,但几乎都是经过人工设计、并且是缩微的,不能说不好,但至少不能说是自然状态。城市里也能见到天空、白云、太阳,但都是偶然间从狭小、局促的缝隙里看到的,少有浩浩荡荡、一览无遗的景象。所以,城里人待久了就要去旅游,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城里人感受不到旷野的风,闻不到稻花香,听不到山间鸟鸣,看不到“白日依山尽”、“大漠孤烟直”,当然也看不到“千山鸟飞绝”、“野旷天低树”。在现代城市人的生活中,人与自然是割裂的。与自然割裂开的人,如同冬日雪后四处觅食的鸟,虽然也在飞,但却失去了方向和生机。所以,现在的流行歌曲里有哀怨、有深情、有灯红酒绿,却少有蒹葭、莲叶和枫叶荻花。

城市是人的集合体,是建筑的集合体,是色彩和噪音的集合体,也是各种欲望的集合体。现代人在享受高度的科技文明、城市文明的同时,也放弃或失去了享受自然的机会。城市白天有喧嚣热闹的人流车流,晚上有璀璨耀眼的流光溢彩。城里人对太阳不算陌生,但是对日出日落陌生;对月亮则整个都是陌生的,绚烂多彩的灯火掩盖了默不作声的月亮,更掩盖了无数的星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有时候想,“今人”连“今月”都难得见到了,而“月”是中国传统美学文化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如果在古诗词中将“月”剔除,那肯定是重大的缺憾。现代人比古代人幸福吗?未必。至少在与自然融合的程度上,古人比我们好多了。

很多年前,我喜欢在天气晴好的黄昏独自一个人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就是晚饭后从家走到学校的这段距离,步行大约要十五分钟。那时候,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路上行人不是很多,所以很安静,也很放松。我会留意路上所遇到的各种事物,也会时常地抬头看看变化无尽的天空,虽是局部,却也时有欣喜。有时候,无意间会看到一弯细月就挂在天空,静静地,像一个羞涩的小丫头。

“山月不知心底事”、“月出惊山鸟”、“明月松间照”,脑子里一下子会出现这样的句子。“不知心底事”的山月是什么样子?想象里,细月就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羞涩清澈且有些瘦弱;而满月则像一位韵味十足的少妇,自信大方富有魅力。如此说来,“不知心底事”的山月应该是细月才对。

那么“惊山鸟”与“松间照”的月亮又该是什么样子?小小的细月断然惊不了山鸟、也照不亮松间,那就只能是满月了。

从感觉上说,后两种是容易想象的,只不过会因人而异;细细的山月也容易想象,但心底事就不好想象了;不过也正因为不好想象,所以,这种朦胧的美感才更有韵味。

月亮在古诗词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以至于用滥,所以才有“风花雪月”之说。这个词演变到现在已经带有很大的贬义,成为讥讽某些生活方式的一种说辞。但是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明古人对自然景观的关注程度。况且,古诗词中,涉及到月的并不都是软绵绵的。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李白《关山月》)这两句诗使我对天山神往不已。我不知道李白是不是真的看到过天山月出,但能够想象得到,有天山做衬托的明月,在云海中穿行时是多么地豪迈与从容,这里的月只能是满月。这种气势,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所能具有的,更不是“花明月黯笼轻雾”所能具有的。

杜甫虽然是现实主义大师,但其想象力也少有出其右者。“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旅夜抒怀》)大笔勾勒,写得真切细腻,创造出一种阔大雄浑但又寂寞空旷的境界,景中见情,景与情融。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这两句诗的意境也很辽阔,却没有李白《关山月》中的雄浑与大气。情景不一样,心境不一样,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我常常沉浸在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中,不知身在何处。其实,住在乡村还是住在城市不是关键,与乡村和城市能融合到什么程度才是关键。乡村有乡村的好,城市有城市的好,不管在哪,只要用心,内心就会有绿树红花、清风明月、蓝天白云,那就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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