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实在是大得离奇。
我手中的伞好似一根枯草,在暴雨殴打与狂风撕扯里几要散架。
我就这样摇摇摆摆地,在轰隆的雨里向着宿舍挣扎而去。
忽然,雨幕里浮现出一个人影。
“喂,同学!对,没错,就是你!”喊话声伴着踩水声传来,“拜托了,分享一下你的伞吧!雨这么大,我实在撑不住了!”
“啊?可是,我这伞就这么点大……”
“没事的!咱俩挤一挤,也就手臂可能会淋湿些!”
我见他淋得活像一只落汤鸡,便不好意思继续拒绝他。
于是,两个大男人,畏缩在一顶濒临破碎的伞下,更加艰难地在雨里前行。
然后,来了第三个人。
“拜托了,让我也挤一挤吧!”
“这伞实在是不够大……”
“可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你们照原来的方式撑伞,我就借用一下多出来的角落,能少淋一点也是好的!”
他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道理拒绝他。
可答应他之后,便不好意思按他说的那样,只给他一个角落。
于是,三个大男人,在一顶小小的破伞下艰难前行,活像一台履带打结的推土车。
后面发生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来了第四个人。
“……不行。”我停顿片刻后说,“真的不行,这伞怎么说也装不下四个人。”
“哎,这样如何?”第一个借伞的说,“我们三个把你扛在肩上,这样大家就都能少淋点雨来。”
“毕竟是你的伞,”第二个借伞的说,“让你轻松点也是应该的。”
他们没等我同意,一人抬着我的左腿,一人抬着我的右腿,新来的那位托着我的屁股,就这样把我升了起来。
行吧,至少我又不会淋雨了。
身下的三个人哼哧哼哧地卖着力,也没有不乐意的意思。
于是我们四人化作小小的堡垒,在雨里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进。
……又来人了。三人、四人、五人。
“喂!”第三个借伞的说,“你们如果也想少淋点雨,就再找点人,把我们三个也像这样抬起来!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用不了多少力气的!”
他也许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但那些新来的真的凑够了人手,把我身下的三人也给抬了起来。
毕竟,为了少淋些雨,稍微费点力气又如何呢?
这三层高的人型堡垒即便在暴雨里也显得拔眼,很快就吸引到更多人加入,拓展到了四层。
五层。
六层。
七、八、九、十层。
为什么今天有这么多的人没带伞?我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高处的风景令我目眩。
这座活人叠成的埃菲尔铁塔,就这般以遮天蔽日的气势在学校的马路上前行着。
被挡道的汽车滴滴叭叭地鸣着喇叭,却也对这巨物无可奈何。
“怎么会这样?”我奋力地抓紧被高空气流吹得东倒西歪的伞,对第二层的人说,“那些人就没别的伞可借了吗?”
“哈哈!”老二笑道,“有这么一座巨大的人山在道路上挪动,他们难道还看得到别的选择吗?”
“你们难道没有意识到,我这把伞就这么点大,下面的人其实根本不是靠我的伞在避雨,而是在依赖他们抬着的人吗?”
“没有关系!”老三说,“反正他们确实少淋了不少雨!反正咱们三个,还是在借用你的伞!”
我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乌云仿佛已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我说,”我建议道,“要不你让下面再招揽一些人进来,把我们抬到云层以上?这样我们就根本不用淋雨了!”
还没等到回答,有人向上传来消息。
老四附身听完后,大惊失色地对我说:“老大,不好了!咱们这座塔实在载了太多人,最下面的已经扛不动啦!”
老三也听见另一道消息,急忙告诉我:“中间有些人想明白了,你这伞就这么点大。他们打算造反啦!”
“坏了!坏了!”老二突然晃荡起来,“我下面这小子说,要亲手把伞抢过来!”
为时已晚。
我身下的人山已然开始剧烈地震颤,地震般的隆隆声和混乱的骂声、喊叫声交杂在一起,崩溃一触即发。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必死无疑。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然而,一阵短暂的慌乱后,脚底却久违地迎来了坚实的触感。
原来不知觉间,这座缓慢挪动的人之山,已接近了我最初的目的地——我的宿舍楼前。混乱发生时,山顶微微倾斜,不偏不倚地把我送进了楼道的窗户里。
我向窗外望去,那坍圮的人山好似一个泄气的气球,迅速地瘪缩了下去。各色各样的人有如雪片般,朝着不同方向,惊恐地大喊着,落往地面。
那些站得高的人,自然摔得面目全非。
那些下面的人,骂骂咧咧地从残骸里钻出身来,依旧淋着雨,四散而去。
我掸了掸身周,发现衣襟已基本被打得湿透。手中的伞质量倒是不错,经历这许多变故,整体上还是坚挺依旧。
今天的雨实在是大得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