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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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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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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

(一)

起风了,小殊看着窗外的树木张牙舞爪,翻起一层又一层波浪,那波浪半绿半黄,还有一抹红色,大朵大朵的白云已经渐渐消散,蓝天的蓝色面积不断缩小,慢慢成了灰白,也许一场雨要来了。

不是也许,而是确实。

小殊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这个小字跟随自己一辈子,父母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也会老呢?每次儿子笑话她的名字时,她只能三缄其口。转而在儿子面前秀一下与晏殊试比高的诗词才华。

书斋坐卧风吹雨,梦里踏青见苍苔。

彩翠门前迷乱眼,煮茶堂上鸟竞猜。

人犹惜别嫌樽尽,花自依依向晚开。

应卷珠帘看天阔,恐妨云去忘归来。

想必很多人不知道她这首诗是改了宋朝方岳的《听雨》,因为方岳是冷门诗人,《听雨》自然知者甚稀,而将五言改成七言,更是识者寥寥,儿子自然是其中之一,为了表达对方岳的尊重,她把《听雨》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

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

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

客应嫌酒尽,花却为诗开。

莫下帘尤好,恐妨云往来。

既然跟方岳产生了链接,那么对于方岳的前世今生应该有所了解,她禁不住询问豆包:方岳的简介是?

答案很快呈现:方岳(1199~1262)是南宋时期一位颇具影响力的诗人、词人。

他字巨山,号秋崖,新安祁门(今属安徽)人。方岳出身于世代耕读之家,七岁能赋诗,被称为神童。绍定五年(1232)进士,授淮东安抚司官,曾为文学掌教,后任袁州太守,官至吏部侍郎。但因他刚直不阿,不畏权贵,触犯了史嵩之、丁大全、贾似道等权要,终生仕途失意。

方岳工于诗,多描写农村生活与田园风光,风格质朴自然,也有不少诗作注重对仗的流丽熨贴、新颖工巧。其词多抒发爱国忧时之情,属辛弃疾派,风格慷慨悲壮,善用长调抒写国仇家恨,散文化及用经史语入词的倾向与辛、刘相近。他著有《秋崖集》四十卷,词集有《秋崖词》。

看看古人的名字,确实比现代讲究许多,名岳字巨山,后者是前者的补充说明,而号秋崖更是精确的诠释。而小殊按古代只能算字,名和号都是空白,姑且做字,意思有些不通,小晏殊?简直有些恬不知耻。思虑到了这里,小殊又禁不住笑了起来。十五岁的一天夜里,她忽然梦到了一句诗:几回魂梦与君同。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一句,自以为有了诗词天赋,可是醒来一查,这是宋代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是晏殊的儿子,也许这就算关联吧。

小殊自嘲着,又想起了某一日写了一句:“桃花如锦柳如棉”,没想到又是宋代诗人任希夷用过的句子。怎么与自己关联起来的,都是宋代呢?她禁不住浮想联翩,是不是我是从宋朝直接穿越而来的呢?怎么每天都离不开诗词?

(二)

阳台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响,雨点子终于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点,砸在青瓦上溅起黑色的印记,转眼就织成了密网,一大片的湿,把窗棂外的世界染透,然后混沌一片,朦胧不清。小殊把抄着方岳《听雨》的纸笺往案头挪了挪,她盯着“恐妨云往来”几个字出神,忽然觉得那墨迹里晕开的,不是墨,倒是宋朝的雨。

她起身去关窗,雨夹杂着草木泥土的气息扑进来,恍惚间竟闻见了些别的味道,像是线香燃到尾端的余温,混着宣纸上松烟墨的清苦,还有远处酒楼飘来的杏花酒香。指尖刚触到窗棂,仿佛就触到了另一双微凉的手,那手正握着一支狼毫,在宣纸上写“竹斋眠听雨”,笔锋顿处,雨珠恰好落在纸角,晕开一小团湿痕。

“小殊,你改了我的诗!”是方岳的叹息。

“对不起,拿来主义!”是自己调皮的回答。

“没关系,我也是借鉴了前人的!”方岳呵呵笑道。

“难道这就叫做传承?”是自言自语。

“对,这就是源远流长!”方岳又是一笑。

“叮铃铃......”手机响了,小殊猛地回神,拿起手机,原来是单位组织中秋国庆汇演,每个人必须准备节目。科长说你不是喜欢戏曲吗?反串一段陆游的《浪迹天涯》吧!好久没有听过了,想得慌呢!

天哪,又要演绎陆游?小殊看着窗台上刚放的青瓷笔洗,盛着半盏雨水,映着灰蒙蒙的天。那青瓷旁忽然出现宋徽宗从梦中醒来:“朕喜欢的天青色,怎么到了你家,不过你家的品质太烂!”她的心蓦然一动,是啊,宋徽宗当年梦到雨过天晴后,远处天空云破处有一抹神秘的天青色,醒来后便写下诗句“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并命工匠烧制出这种颜色的瓷器。最终,汝州的工匠烧制出了令他满意的天青色瓷器,这就是汝瓷。她哑然失笑,又是宋朝!

“你演过我吗?”忽然在一声惊雷轰隆而过之后,陆游带着剑横空出世。

“演过一次。”小殊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得到。她忘不了这次奇妙的经历。偶然地从越剧片段里了解了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便爱不释手学唱了几天,正好遇到一次上台机会,没想到火爆全场,从此对戏曲便有了迷恋的执着。

陆游笑道:“除了写诗,你能舞剑吗?”

小殊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我不会!”她做梦也没想到陆游是文武双全,要演好陆游,一定要有文人风骨,还要有大将之风。她转而奔向卧室的衣帽间,那里有她的戏曲服饰集萃。一顶宋制的黑色官帽,一袭蓝色的带着腰带的蓝色官服,还有一把带着白色流苏的银剑,便是陆游的基本配置。以前演绎陆游,不过是把剑佩在腰间,从来没有想过要舞起来......

小殊拿着那把宝剑,从卧室回到客厅,尝试着舞动起来,可是那家伙一点不听使唤,手臂手腕都发麻了,动作还是一塌糊涂。她放下宝剑,指尖敲了敲笔洗边缘,忽然想起十五岁那个梦,也是这样的雨,“几回魂梦与君同”的出现,只当是自己灵光乍现,后来查到是晏几道的词,倒还失落了好几天,原来不是自己的天赋,是有人在时光那头,把词句当信笺递了过来。

(三)

小殊把宝剑重新放进卧室,她知道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都需要长期训练,并非一日之功。她重新坐回案前,写下“桃花如锦柳如绵”,任希夷的原句她查过的,在《寿丞相》里,“春到三旬物物鲜”是配合着的,是热闹的春日景致。可她写这句时,眼前却是断壁残垣间的一抹艳色,枯柳缠着半树桃花,风一吹就簌簌落,像把碎粉撒在时光的长河里。那时她还不懂,怎么自己写的春景,总带着点宋朝的凉。也许前世今生是特别玄妙的,为什么一出手就能提笔成文,而在腰酸背痛之后,依然舞不起三尺长剑?也许母亲说自己从小体弱多病,爸爸唯恐女儿落后,天天教一首诗,从《木兰辞》到《春江花月夜》,父亲也偶尔写诗,但是从未发表。自己恐怕就是个文弱书生的底子?可是似乎比父亲大胆一点,偶然几首还是见诸报端的。难道很多东西已经悄然注定,只等着你一一经历?

雨势渐小,檐角的雨帘变成了细细的银线,天光透了些出来,在纸笺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小殊拿起笔,蘸了蘸墨,忽然想给方岳写句回信。不是写在纸上,是写在雨里,写在风里,写在她抄录的每一句诗词的间隙里。她写道:我改你的《听雨》,不是要胜过你,是想让你知道,八百年后,还有人和你一起听雨。

风又起了,这次带着点暖意。小殊抬头,看见窗棂外的天空,渐渐褪去灰白,露出一角浅蓝,像宋朝宣纸上,刚刚晕开的底色。也许是方岳的雨,落在她的窗台上;是晏几道的魂梦,住进她的诗里;是任希夷的桃花,开在她的草稿上。

雨彻底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窗台上,亮得像撒了一层碎金。小殊忽然看见陆游穿着那身戏服,带着那把宝剑走到客厅,他先只是用指尖抹过剑脊,像替老友理顺乱发,忽地腕子一抖,剑尖挑起一片刚落的雪,那雪被锋刃劈成两半,轻轻飘开。紧接着他整个人也旋了出去——左脚滑半步,右脚跟点地,袍子扬成圆扇;剑随身走,劈、撩、斩、抹,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银线,他越舞越快,剑风带得梅枝乱颤,花瓣碎成粉,跟雪粒一起簌簌而下。最后一式,他忽然定住,剑尖指天,而他自己也变成了一截倔强的老松,他把剑往鞘里一送,“咔哒”一声,仿佛替大宋的边关又扣上一道门闩。

开窗之际,天边彩虹横跨而来,陆游已不知所踪。小殊心一动,也许自己可以像他一样文武双全呢?毕竟爸爸除了写诗,还喜欢戏曲和武术,虽然从未登台。自己的身体里有着爸爸的基因,何况自己还年轻,如果像陆游一样活到八十六岁,还有多少的不可知在前方静静等待?她在宣纸的空白处写了一句:“此身虽在今朝,此心已过千年。”墨痕干得很快,像是有人在时光那头,轻轻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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