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智贤
网站用户
今夏父亲节那天，我携了孙子去看望岳父。先是在镇上餐馆订了七八样菜肴，荤素相间，又特意要了他平素最爱的酸爽肚丝汤。
推门进去，岳父正侧卧在床，发出些微弱的呻吟。我唤了声“爸爸”，他竟朗声应了，便要起身。手臂撑着床，动作却迟缓了许多。他缓缓坐起，叹道：“人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又说打算听老友劝告，“去医院保养保养”。我忽然想起单位先前有位脑出血的同事，曾在邻县康复中心疗养过，情况不错，便提议岳父也去那里。岳父是党员，又是退休干部，每月有几千元进项，但他清贫惯了，平素节俭过活，如今身体释放强烈信号，他不得不考虑健康大事。听了乡邻的劝告，欣然应允，说若他儿子不得闲，便由我这当女婿的送他去。
吃饭时，岳父兴致颇高，却嫌菜淡无味。往日爱吃的牛肉、糖醋里脊，如今咬不动了，只拣些酥软的吃。“有一段时间了，吃啥菜都没味。就是咸菜还有点味。”岳父颓然道。我想起《礼记》中说的“老者之食，以柔为上”，心下黯然。
两天后，妻子忽从省城归来。原来岳父清晨起床时跌倒在地，说是右肋疼痛难忍。内兄急唤妹子回来。我与妻驱车送岳父到闻喜两家大医院就诊，检查结果令人心惊：肺、肝、淋巴、肋骨，多处恶性肿瘤。要强的老人不知与病魔抗争了多久，终至不支。肿瘤科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许姓医生沉吟半晌，经不住我们再三请求，允了住院。
病魔作祟，岳父小便失禁，大便更是十日不通。护士来灌肠，我费力托起他瘦削的身子，铺好护理垫。药液注入，旋即泻出。岳父歉然道：“想憋都憋不住啊。”待终于排出粪球，他长舒一口气，面色稍霁。我想起杜甫“老病有孤舟”之句，心下凄然。
住院第三日清早，岳父竟说起梦话，道是跟邻里牌友打牌，得了一手好牌，言语间颇有喜色。但这好兆头并未维持多久，他忽又缄口不语，目光呆滞，一只手攥紧床边护栏，另一只手不时拍打着铁栏杆。这情形使我骤然想起，十多年前父亲临终时就是这般模样。许医生怀疑岳父脑部受损，建议再做检查。与妻及兄弟们商议，终决定回家静养。许医生叹道：“我理解你们的决定。无论怎样选择，都是对的。”
归家第四天清晨，岳父的呼吸渐渐止息，享年八十有二。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想起他最后那些日子。人生在世三万天，原不过是一场缓慢的告别。岳父去了，留下我们在尘世上，继续经营着各自的日子。
2025.07.25于太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