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焦糖玛奇朵
序章 人生处处留白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毫无疑问地,它是不入流的作品。好的故事,经得起沉淀;我的十七岁,只是平庸地无趣。
没有痛快地呐喊;没有在雨中挥洒汗水,一步踩在水坑里;没有激起的水花,绽放着浸湿帆布鞋。就像水果摊上的苹果,我只有被埋葬的命运。
可以说,我平庸得空白。啊啊,十七年的空白吗,大概如此吧;白得像是备用的答题卡,一年年地落灰。不过也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闭塞地,独自枯槁;像被爬山虎占据的石灰墙,青绿地破败。
一无所有的我,也只能认命吧:反正没有挑剔的余裕,毕竟现实就是如此。
我的不幸,看来是命中注定了。
如果幸福的总量有限,并且人人都能分配到,属于彼此的一份幸福;那么想必有另一方天地,谁沉浸在青春的温度里,享受着那份,本应属于我的,渺小的幸福吧。
真是被命运祝福啊,有点羡慕呢。
不过这样也好,所以只能这样欺骗自己了。勉强是对世界有点贡献。
在意当然是难免的:如果我遇上了,夺走我幸福的,——幸福的小偷,该摆出怎么样的态度呢。或许是嫉妒吧,因为我本应是一样地,有生命的脉搏,有生活的确幸,有现在求而不得的一切,有被色彩晕染的人生。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会在意啊;无法坦然地,将幸福拱手相让。有些嫉妒的味道了。
至少,得见见那个偷幸福的人吧,——或许想要证明,此时的不幸,确实是有元凶的;那么就会方便接受了吧,我无聊的人生。
所以,遇见你。
我们的故事,在此刻开始。
第一章 被命运簇拥的你
白色的画布,一点点被斑驳的色彩晕染;毫无疑问地,你是被幸福包围的孩子,像是人间的四月天,是芳菲烂漫的春日。
那么你也是,夺走我幸福的家伙吧。
对陌生人的猜忌和敌意,也找到理由了。明明只是很卑劣的行为,却是大言不惭地,寻求正当理由。
所以当然是不可能的:我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拥有幸福;对你的傲慢和冷淡,只是嫉妒从中作祟。
蹲在雨天的街头,我像一条流浪狗;你款款到来,巧合地像是命运;伞倾向我,我短暂地迎来晴天;被善意命中的我,却沉溺其中,不见你,被风雨打湿的双肩。
初次见面的你,散发着阳光的气味,远远地叫出我的名字:“喂,立花秋。”笨蛋一样地挥着手跑来。
她在对谁讲话。我只是疑惑。
啊啊,大脑一阵触电,——原来我是有名字的,好像很久没被使用了,意外地有些解离感。嗯,看来我的名字是“立花秋”。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啊,——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我是宫水春树,你不记得我了吗?”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嘟嘴反问我。
我当然答不上来,对她只是感到熟悉,或许是气质的关系吧。
对这副身体倒是很陌生,只有一个“平庸”的印象,大概是人设吗?疏离感像潮水一般涌来,我仿佛是除“立花秋”外的某人,记忆也是一阵空白。
努力回忆着面前的人,她却是掩面偷笑,一阵“哧哧”的笑声,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开玩笑的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笑容像阳光一样和煦。
我一定见过这个人。思考过后产生这样的结论。
尽管脑海里盘踞着诸多疑问,但是稳妥起见,还是问问她接近我的目的吧。
“我是来找你约会的。”又是一抹神秘的笑,莫名其妙。
我收回前面的结论,这人是个神经病。
客观地想,对方大概是骗子;用手段拉近距离,然后在我放下戒备时,骗取钱财或者身份信息。是很常见的骗术,当然有办法应对。
最好的办法是扭头就走,不管对方是骗子还是神经病,过多的纠缠都是有风险的。
“哎哎,你别急着走,”她拉住我,“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先听我说:
我不是坏人,我是宫水春树啊,”既然不是骗子或者神经病,那就先听听她有什么话想说。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
“哎呀,我说真的”她苍白地解释,“你心里那么多困惑,我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因为你,而存在此处。”
神经病,浪费我时间。扭头就走。
“你没地方可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令人惊讶地,确实如此,我没有关于这里的任何记忆,但感觉上又是诡异的既视感。
“你死了。”她冷冷地说,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陈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
“关于我的记忆,仔细想想,会有答案的。”
照做了,反正已经是死人,时间已经欠费,浪费就浪费吧。
不对,我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就这样接受了“我死了”事实?
“因为我就是命运中,属于你的角色,在记忆和意识上,我们是统一的。”她又适时地解释着。
在她说完的瞬间,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内容:
原来,我们的相遇,确实是命中注定。
第二章 遗忘的咖啡厅
我死了。死前是个叫“立花秋”的少年。
“宫水春树”大概是我的旧识,或许关系更密切,以至于追到这个死后世界。但是不重要了。我死了,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重要的是,因为你生前的执念过于沉重,所以要在死后的世界,一一了却未竟的心愿”宫水春树解释着,“而我负责引渡你,好让迷惘的灵魂安然重生。”
“既要我实现心愿,又给我空白的过去,作何解释?”我这样质问着,语气有点过分了。因为我自认为,死得很安详,至少和执念不搭边。
“空白正是问题所在:十七岁,青春的年纪,命运确实开了恶意的玩笑,就这样死掉又转世,未免有些潦草吧。”潦草就潦草,关我屁事。
此刻的我对上辈子没有任何留恋,实在搞不懂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眼前浮现一片猩红,是我的死相。
被车撞死的,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头皮下露出白骨,脸大概也压扁了,血和脑浆顺势流出,红墨水一样地晕染着马路,斑马线像笔记本上的横线,写下我生命的结局,四周围了一圈人,看了一圈,有个熟悉的面孔——宫水春树;
脑子晕晕的,我有点相信她的身份了,搞不好伤到脑子了吧。不过也不影响,因为我的空白人生,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珍视的记忆。
除了我面前的这个人。
一切疑点都指向了“宫水春树”,和我命运交织的人物,结果却没有任何印象。
“嘛,站在这里也不是事,去转转吧,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她讲话前言不搭后语。
和女孩子这样近地并肩走着,确实有些约会的气氛呢。她快走两步,扭头狡黠地笑,看来她确实知道,我实时的想法。
居然有点害羞,好恶心。
走进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就正坐我对面,要了拿铁和焦糖玛奇朵。服务员几分钟后,机械地端上来饮品。
如果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是类似npc的定位,那么我面前的这个向导,绝对是很烂的设计,——居然下发的任务是约会。很无语。但又不得不推进剧情。
来往的路人三三两两的,出乎意料的真实。只是看了自己的死相,实在没心情喝咖啡和关心路人。
该说正事了吧。
结果她只是专注于焦糖玛奇朵,又顺手要了茶点。是曲奇饼干,上面洒了一层糖粉。确实很惬意,反胃感稍微好点了。
在死后的世界享受生活,多少有点意义不明。
和面前的人实在没什么话题,于是耳边恰当地响起音乐,提琴声悠远地飘荡,乘着拿铁的香气,弥漫下午的阳光。看来是家高端咖啡店呢。
日光从窗边洒下,玻璃的那头映着她的脸。挺漂亮的。她捧着玛奇朵,只是享受着午后时光,对我满心的焦虑和疑惑置之不理。
反正也只能耗着,时间只要不到临死前,都是可以尽情挥洒的,更何况我已经死了。
“人仓促一生,看似是漫长的过程,实际上只是为了活几个,生命的片段,就比如当下。”她放下咖啡杯,这样回应我。
第三章 烙印
焦糖玛奇朵,玛奇雅朵的变种。以“烙印”为名的玛奇朵,奶泡和浓缩咖啡配比,呈恰到好处的1:2;焦糖玛奇朵在此基础上,底层沉淀着焦糖浆和热牛奶,并在表层云朵一般的奶泡上,也淋上一层平行的糖浆,像一行飞鸟划破云层,排列得像诗句一样优雅。层次分明的她,前调是轻松的甜,中调是咖啡的醇厚和奶泡的绵密,尾调又是回甘和热情,确实是“甜蜜的印记”呢,像抽屉里塞的情书,——是在回忆中,带着苦涩与真挚的青春年纪。
我并没有喝过玛奇朵。
我的人生,实在没有细细品味的必要,因为它只是一壶寡淡的白开水。偶尔兴起,喝的饮料也只会是冰美式:便宜,提神。喝的时间也多是9点,睡意来袭时,一股脑喝下,像在完成工作指标。
脑中一阵嗡鸣,记忆片段像电影一样地闪回:嗯,我生前的工作是超市收银员。
因为好说话,工作时段总是调到晚班。交班的时候,同事们总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态。毕竟晚上工作确实很辛苦啊;如果没有咖啡,想必我这样无趣的家伙,也会很快就感到困倦吧。
深夜,收拾货架的时候,迷茫总是涌上心头。商品井然有序地躺着,而我每天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机械地穿梭在货架间,像高端企业生产的机器人,一举一动只是预设的程序;偌大的超市,乃至世界,并没有设立,属于我的一席之地。竟然有些羡慕起商品了,——至少还会被买走,发挥应有的价值。
而我只是空壳,活着也是浪费。
晚上的顾客,确实是少了很多;在这样的环境值班,也难怪同事会推脱给我。为了打发时间,我会依据顾客的衣着和气质,想象他们的个人生活。
身穿黑色卫衣,头戴连衣帽的男性,大多是宅男吧,不经常来,每次都是一大袋的杯面和饭团三明治;话很少,一开口也是一阵低沉的轰鸣。有些可悲的亲切感,或许因为我们是同类。
消极避世的我,居然会坐在街口的咖啡厅,感觉手中的拿铁,也有点沉沉的。我果然还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对面的她开口了:“焦糖玛奇朵,最后的甘甜,就像考试后的假期,有点奖励的感觉;”
“但是,也是因为中调的苦和醇厚,所以甜味会被放大,口感上更显轻松。”
“现在快节奏的生活,我们经常会品味玛奇朵的尾调;但也在不经意间,忽略了那中调的苦涩,才是她作为咖啡的本质。”
“死后的世界,没有时间的压迫,所以可以放慢脚步,重寻生命的意义。”
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有些改观;同时,也对之前的傲慢,自发地感到羞愧。
“呐,秋君,如果找回了生前的记忆,之后打算怎么做呢?”
我愣住了,难道除了转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刚刚看到了吧,来往的路人,”她端起玛奇朵,咖啡杯凑到嘴边,“他们是自愿留下来的,并不是你想的npc。”
居然忘记她会读心了,有点脸红。
“死后的世界,远比生前美丽。”
第四章 世末之雨
“活人的世界,总是被不公与遗憾填满吧,”她轻松地说,像打电话的语气,“在这里,可以实现任何求而不得的夙愿,——没有痛苦,没有束缚。”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为实现心愿而存在的。”
嗯,确实如此呢。
不过我没有愿望,不如说是我自愿舍弃的。
空气变得有些阴沉,是窗边下起了雨。发丝一样的雨滴,浮在星空一样的水凼上;记忆像涟漪泛起,那是我和世界的联系。
愿望,已经是很陌生的词了。
小学的时候,老师总会问,关于将来的愿望。想做什么工作,想去哪座城市,想吃什么美食,想结识什么样的朋友。
要应付这些问题,还是很费力的。
我曾经的愿望,是做一名入殓师,当然没有成功。
光是说出口,就已经成为班里的聚焦点。来自四面的目光,像在动物园观赏异类,是利箭一样地刺穿胸膛。我是笼中困兽,被眼神质疑得羞愧难当。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只好用一些光彩的借口弥补。
具体的当然记不清了,只好现在尽可能复述一遍。
“来自四方的迷路的人,被我送到天上,成为星星。他们可能是父母的子女,是老师的学生,是工人,是老板。这些身份在死亡的那一刻消散,——他们是在现世迷路的人。”
“送到殡仪馆,搭上通往天堂的列车。我做一名入殓师,把乘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是给家属的交代。”
那时的我,当然没有见过尸体。之后长大了一点,对梦想的职业,更深入地了解:死于车祸的尸体,头盖骨可以像碎片一样,镶在软组织上,血腥味和尸臭在殡仪馆内弥散;死于溺水的尸体,躯体会被泡胀,叫“巨人观”,鼻腔被沙砾堵塞,躯体中的腐烂物发出腥臭;死于跳楼的尸体,是心死的最早,求生欲被主观地埋没,尸体再血腥也挡不住涌来的悲伤。
只是想象,逝者生前或因苦难,或因不幸,致使我们在殡仪馆相遇。明明我们,都应有更好的未来。
老死的顾客,大概是幸运的;给老人穿上寿衣,安详的样子,仿佛确实是睡着了。老人的家属,悲伤或平静;只希望老人没有“累赘”的身份。
害怕被当做累赘,也想靠这份工作实现价值。
意外地发现,自己是个很敏感的人,会为已死之人流泪。但又坚定了做入殓师的决心,——逝者生前,也是和我别无二致的人,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会为彼此流泪,也有各自的生活,有朋友,曾经享受,或渴望美好的生活。
那么当然也会爱美吧,至少也得,体面地永眠。我将此奉为使命。
可惜使命在实现前,就惨遭我的抛弃。
事发的那天,是个很平常的下午,是阳光烂漫的晴天。我坐在咖啡馆,喝冰美式,做化学作业,偶尔对着窗外的居民楼发呆。
那里住着我的青梅,一个很阳光的女孩子,我们常在一起欢笑,嬉闹;那是我空白人生里,少有的,暖色时光。值得配着拿铁,细细咀嚼那段记忆。
一道娇小身影从高空坠下,身体砸在红色轿车上。血飞溅窗前,化在眼前。
我未曾想过,她是尸体的主人,——不,怎么想都不可能,我尽力欺瞒着大脑,直到亲眼目睹。
她是宫水春树,我的青梅。
第五章 残饮半盏
春树是坐在小轿车里,被砸死的,就在咖啡馆的对面。
那天的约会,她缺了席;那天的冰美式,苦的令人作呕。记忆被大脑尘封,原来空白之下,是绝望的阴沉;你的人生,是那杯残饮半盏的玛奇朵,冷却得无人在意。
现场被人群层层围绕,人群的焦点,当然是自杀的那孩子。死于自杀,我们会悲悯,会为生命的自行消逝而感慨;死于意外的她,意外地被平静接受,是造化弄人。
众目睽睽下,春树孤独地一死了之。
她在废铁中被发现,已经咽气。尸体的颈椎折成诡异的角度,在凹陷的车顶下,只剩皮肉藕断丝连。玻璃碎片嵌进那张美丽的脸;她的睡颜,像针一般扎眼。血从身上的孔洞流出,她确实死了。
喉咙被她死死扼住,昔日的笑顏于此刻重叠。那个秋日的下午,小雨姗姗来迟,冲刷着血污,冰冷浇透我的心,——入殓师,唯独无法接受爱人之死。春树那么爱美,我却无法让她光彩地死去。这样的念头,头痛一样地伴随着我,只好放弃成为入殓师,去便利店值夜班。
或许在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只是在等待一场意外,结束没有你的此生;所以不再留恋,只求来生与你重逢。
“已经,没事了哟。”是她的声音,像三圣颂,把我于绝望中救赎。
不觉泪纵横满脸,像雨水浇灌皲裂的黄土。迟到的约会和玛奇朵,把我的夙愿结束。
她轻轻揽我入怀:“都想起来了吗?真是抱歉呐,如此突然地不辞而别,让你久等了。”
“我在这边,也等你很久了。延续那场约会,同样是我的心愿。”
“我的心情,像这杯玛奇朵:兴致冲冲地赴约,结果遇上这样的事情,只好在这边苦等,好在你终于到来,终于结束你的痛苦。”
“已经,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在没有你的世界,我承载着你的那份,独自生活,独自品尝咖啡的苦涩。我成为你的容器,只是为你而活。
“才不想见到你呢,至少晚点来见我啊,真是的。”她笑着轻捶我,只是泛着泪花。
“真是抱歉呢,因为我的事情,夺走了我们的幸福。”
“不要那么说,”已经泣不成声了,“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秋君把那段记忆尘封,其实我还有些庆幸,——如果你能在忘记我的世界,继续幸福终老,也不失为件好事。”
“但是又想你不要忘记我,因为我,真的好喜欢秋君。”
我们用力拥抱着,在晴朗的秋天,在把她掠走的季节。好想时间就此静止,弥补生前的空缺。
“我的心愿,只是和秋君在一起,所以可以一直陪秋君约会,或者继续实现你的心愿。”
“我想,找回临死前的记忆。”还是会有点在意呢,因为那是我曾活着的证明。
“就知道你会那么说,秋君像小孩子一样呢。”
“嘛,反正时间可以尽情浪费,那么继续走吧,直到世界尽头。”
第六章 玫瑰做着蝴蝶的梦
很快到了我的尽头。
咖啡店隔壁,就是熟悉的便利店;看来这里和生前的世界,并不尽然相同,
——“都是按照秋君的意愿哟。”
“?”
“这个世界,是依据‘祈愿’运转的。热烈的祈愿,可以引发奇迹。”
好老土的设定。
“咖啡,便利店,我,都是相应了秋的心愿,而自发地等待千寻君。”
“我能读出千寻君的心,一方面是秋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像未经世事的孩子;”
“秋君坦率的样子,也很可爱喔。”她掩面,含蓄地笑着,很漂亮。我只好配合地把目光移开。
“另一方面,秋君也是我所愿望的;我的世界里,同样只有秋君。”
“秋君失去记忆,大概也是有这部分原因:那段记忆,确实沉重得难以接受了。”
“我就在这里,这次绝对不会放手。”她拉着我的手,轻抚脸颊,亲密得像恋人。
心跳的感觉。
走进便利店,发现装潢意外的不错。比起记忆里枯燥的空气,现在是轻松明快的氛围,或许因为这次是顾客吧。
值班的当然是同事,只不过关系一般,只是寒暄的程度。收银台边上是关东煮机,春树的目光像竹签,把各类食材一一穿透。
被油豆腐塞得满嘴的她,腮帮鼓起的样子,才更孩子气吧。
吃完了,我们只是依旧坐在店里,享受彼此的时光。天色渐暗,在傍晚的窗前,只有零星的路人,是刚下完雨的缘故。空气里掺着水汽,清澈的凉意打湿鼻尖,只是和春树并肩坐着,空心的我即刻被幸福填满。
窗边,桌上是一些摆件和盆栽,玫瑰花盆上笼着玻璃罐,大概是受到《小王子》的影响。我们一起注视着罐中花,想要时间在此刻静止。粉红的,像是跳动的心。
“秋君知道,缸中之脑吗?”她突然故作高深的样子,有些俏皮。
是和“庄周梦蝶”差不多的理念,复述一遍大概如下:如果切断人大脑和躯体的链接,只将大脑置于缸中,给予必要的营养,致使大脑依旧产生各类实感;事实上不过是大脑的幻觉,只是在感觉上与正常无异。
嗯,确实是值得仔细考虑的问题,有些可怕的程度。
“老实说,我在一开始发现,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时,”她的声音突然沉下去,“我就做过类似的设想:如果眼前的一切,只是世界开的玩笑,那我们所珍视的,到底算什么;当我们心满意足,选择重生时,却发现先前的努力,只是徒劳,那我们的愿望,也是无意义的吗?”
“在与秋君见面时,这份担忧加剧了,——因为我,真的好喜欢秋君。”
“如果此刻的幸福,只是黄粱一梦,那我会害怕醒来。”
“可是,我无法想象,如果对秋君的喜欢,也是世界安排中的程序,”
“那一定是最漫长的噩梦。”
“不会的。”为增强说服力,也是因为喜欢,我轻拥她,体温相接。拥抱中,她的心明显地颤抖,确实是心电图起伏的样子,像受惊的猫。
“我们的爱,一定足以跨越命运;我爱你,永远爱你。”誓约只是卡在嗓子眼。
第二卷 被困轮回花园
第七章 唯有气味无能为力
如果眼前的一切,只是大脑产生的假象,那确实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是由愿望组成的,顺应愿望流动;
而大脑又是产生愿望的机器,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或许,此刻你我的温存,确实是大脑的幻觉。她的神秘,我的相信,只是大脑对外界信号的反射。我们不曾相恋,我的人生依旧是空白。
不,我不要碌碌一生,落得徒有空白;我宁可活在,幻觉堆砌的世界里;更何况这样的顾虑,或许只是妄想呢?我只是想多了,只要顾好当下,和身旁的她过好每一天。于是扮作大人模样,安抚更惊慌的她。
假设很快就推翻了,——我,大概确实死了。
走出便利店,是交错的路口。因为新下过雨,柏油路是黑亮的湿润,空气弥漫着沥青的味道。清新的雨冲刷世界,在地球的盆地,凝成一眼可爱的甘泉。
脚下并没有预期的纯洁透明,而是掺着红色。
顺着红色抬头,路口的交集,依旧是熟悉的光景。
那是我记忆的最后,我的死亡现场。
血的味道混在水汽里,动脉汩汩地吐血,鲜红得如热烈的玫瑰;皮肤被摩擦殆尽,露出皮下组织;头盖骨四分五裂,脑浆迸裂,双眼往外瞪着;肢体扭曲着,鞋飞得老远。恐惧像空气一样被吸入,随着红细胞运往身体各个角落。本能的畏惧被唤醒,——那是对尸体的抗拒。
胃里翻涌,酸水满到嗓子眼。两腿一软。身体扑通砸在水坑里。
“秋君,没事吧。”她急切地安抚我。
“没什么,让我缓缓。”
“你说想找回死前记忆,我通过祈愿,复现了车祸现场。想着通过刺激,可能会有帮助,结果这次吓到你了,抱歉啊,实在抱歉。”
缓了一阵,确实冷静了一些。
——不对,有一点说不通,是熟悉感。死相,我已是见过的;那么当初的平静,果然还是反常。
或许是在找回记忆的途中,人性的部分也被找回呢?一点点有了喜乐和愿望,有了珍视的人,有了惬意的回忆。
我竭尽全力地找借口,只求欺骗作祟的大脑。别再顾虑了,接受吧,只要微笑就好了,求求你;哪怕所有幸福只是空中楼阁,至少享受此刻吧,不要追究了;逃避吧,不是已经到达彼岸了吗,这里有你苛求的一切,什么都有了。
一切引向疑问的根源,宫水春树。或许,这一切都是幻觉,我的肉身确然坏灭,只剩大脑沉溺温柔乡;或许,我反而是春树的梦,一切都是她剧本里的流程;或许,这里才是现实,记忆只是妄想;或许,……
就像机械过度工作,我的大脑此刻停转,我摆出木楞的表情,眼睛想必是空洞的吧,只留下满心疮痍。春树心疼地跪着,抱着我的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她一定很自责吧,又伤害到珍视的人了;我,果然不应该拥有幸福啊……
我忘记了最大的疑点:她会读心。
第八章 谎言编织的温柔
如果说不出口的告白,也能抵达,那樱花满地的彼方呢?——“我们的爱,一定足以跨越命运;我爱你,永远爱你。”
恐惧的根源,是渴望被爱,渴望被珍视;害怕失去,害怕孤独。
理所当然地,回想起了那段,被不安填满的日子。一幢徽派建筑亭亭玉立,淡雅娴静的样子,那是我的高中。
上学的时候,最是深陷人际交往的泥潭。青春期的我们,品尝成长的酸涩,迎和世界的骤变。各自胸中的迷惘,盘根错节。因为口风紧,又好说话,我往往被视为,值得倾诉的对象: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讨厌了。”
“我这次又没有进步。”
“经常联系的朋友疏离我。”
……
总结出来,大多是自我和环境的冲突。
这些困惑,我当然也有;只是在结果上,一无所有的我,还要装作成熟;编出谎言开导,用真心信赖我的同学。
属于我的病,是自我的沉没。
“没事哒,被讨厌,那么也一定会被喜欢。”
“一时没有进步,那么在之后的日子里,不也就会有,更大的进步空间吗?”
“是要好的同学吗,那么可以试试直接去反映,调试到合适的程度;是普通朋友,那么疏离了,也借此机会,认真考虑一下,目前关系的距离吧。”
用还算漂亮的话应付了,或许合适吧。毕竟是专门迎合对方,才堪堪存在于此的。没有一句真心话。
为了契合世界,我把棱角打磨得圆滑,往咖啡里撒入糖精,或许适合了大众口味。
只是没有了,属于自我的存在。说到底还是一副空壳吗?想尽办法讨好他人,结果适得其反,像野狗一样被厌弃。阿谀奉承者,大概都是这样的下场。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拯救自我了,只好放逐自己,至少不让病状恶化。
所以又是孤身一人。
——春树的吻贴上额头。
“秋君,可以不用再勉强了哟。”
一句从没听过的话,像暖阳融化冰山,只是温柔地宽恕我。
我用吻给出了应答,之后是拥抱。
“每次都是秋君在让步呢。小心翼翼的样子,感觉就像是被批评的小学生ww”
“谢谢你。”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秋还是一贯的温柔呢;”
“不过啊,每次看到秋那么受欢迎,我多少也是会吃醋的。”她这样说,把头轻轻地,藏在我怀里。看来她也知道害羞啊。真是的。
层层面具下,是我的玻璃碎片,每片映着不一样的光,足以应对各种情况;她没有选择喜欢的那一片,只是把所有碎片,粘贴成一颗,流光溢彩的心。
我很害怕,害怕她透过色彩,看到我隐藏的自我,看到碎片中的空白,看到光不曾照亮的黑。
因为真正的我,应该是很招人厌吧:孤僻乖张,阴郁厌世,一副“世界统统去死”的态度。春树,会愿意接受这样我吗?只是害怕胜过了期待,不敢对任何人展示。
“我们的爱,一定足以跨越命运;我爱你,永远爱你。”我的告白,经由春树之口,成为了共同的约定。
第九章 无人莅临的舞会
互相明确心意后,我们肆无忌惮地,享受不曾拥有的约会,享受各自缺席的人生。
跨过自己的尸体,我们来到了儿童乐园,大概又是相应她的心愿吧。
因为在错误的年纪前来,所以乐园已经破败不堪,似乎确实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器材褪去了铁皮,里面是铜锈的骨架。白墙上被植物爬满,也算是生机勃勃。儿童画被蛀食得斑驳,有着不合适的艺术感。树荫下筛出阳光,懒懒地散在阴影里。
也只好按她的提议,先休息一下吧。毕竟是发生了很多,难以相信的事实。
道旁的自助饮料机,诡异地能正常运行。话说「祈愿」的设定,是不是过于万能了;创造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应该还在实习。
产生了口渴的感觉,然后手里出现罐装咖啡,怎么又是咖啡...身后的春树狡黠地遮挡笑意,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所以又是出自她的手笔。
“我说啊,能不能换个口味啊...想要更解渴的饮品。”
“秋的气质就是‘很需要咖啡’呐,总是颓废地驼背,眼袋沉得能挂包,可不得提提神嘛。”
完全本末倒置了吧。明明是经常要靠,喝咖啡支持上夜班,才导致神态死气沉沉的;就像小孩子向牙仙子许愿,——想要吃不完的糖。
她给自己挑的是粉色的功能饮料,虽然并没有运动过。
“逛街也是很累的。再说了,我可是有专门装饮料的胃,淹不死我,”完全是在耍赖啊,“真是的,才几年没见,就变得这样老气,所以秋才要来儿童乐园,好好学习啊。”
嗯,“学习”吗,已经是很陌生的词了,虽然刚刚才回忆过。
“学什么?”
“学做人。”
“不用你教。”
“不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啊喂!”
她像和蔼的老婆婆,语重心长地这样教导:“想要转生,必须重新找回生活的热情和天真,‘送佛送到西’,不是这样说的吗?”
“有这功夫还是直接让我转世吧。”实在没耐心听下去。
“来到这里的人,很多都被困在这里,因为这里过于美好。”
“在享受了无限的幸福后,自然不愿重生,去面对生活的不确定;”
“但是年年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他们反而对幸福逐渐麻痹。最终对幸福彻底无感,成为行尸走肉,——也就是你眼中的npc。”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非常愿意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你的生前过于平淡,这本身就是不幸。一方面,这样空白的人,更容易被眼下的浮华裹挟;”
“另一方面,这样的人本身也没有,主动生活的欲望。”
“你对转生的意向,纯粹吗?”
“你难道不是,想着反正下辈子一定更好,所以把美好寄托在不确定本身吗?”
“这样的心愿,是不被这里允许的。”
“创造此方天地的人,是很温柔的人:祂愿望着那些,仍留有执念的人,都能实现未竟的遗愿。”
“祂的温柔,不应被应付了事;祂的愿望,也应实现。这也是我的愿望。”
“这里,是愿望堆砌的世界。”
第十章 heroine
解释得也太生硬了吧,而且「许愿」的设定,也太万能,更坚定了“实习造物主”的想法。不过会被读心,所以还是把印象收敛一点,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她说。
?
“我觉得你可能是喝醉了,来粒头孢醒醒酒吧~。”
“我认真的。”
一阵沉默像乌鸦一样飘过。
“那么再醉一点吧。”只能由我来打破沉默了。除了喝醉酒,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理解她的胡言乱语;毕竟她也在这个世界,活了不少年头,早过了犯中二病的年纪,——当然也到了能喝酒的年纪。
于是我们就在儿童乐园喝起了酒。罐装咖啡没了,喂狗了,狗也没了。
我选择骑在弹簧木马上,喝杜松子酒。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金酒。虽然是烈酒,但是杜松子酒的味道偏轻松,这与酿造工艺密不可分,在用途上,也经常用于调鸡尾酒;由合成法酿造的它,由优质酒精处理稀释,后续加入香料,因此整体有果味的清香。香气和谐、口味协调、醇和温雅、酒体洁净。两三杯下肚,又坐在弹簧木马上,自然是晕得失重。
真是难得的逃避时光。她当然正常地倚在长椅上,喝她的粉魔抓。明明喝酒的机会摆在眼前,不喝真是太可惜了。
“知道为什么要喝酒吗?”我醉醺醺地说胡话。
“因为很多时候,清醒并不重要。即使事实摆在眼前,醉汉也可以用各种借口开脱;毕竟和醉汉讲道理,一定是做无用功;想打他一顿,又会被他像口香糖一样地赖上。”
“现在的我,就是醉汉一个。你或许是这里的主人,我肯定是耍无赖的酒客。你得让着我。”
“所以,喝吧,让酒精麻痹一切,把世界抛诸脑后。”
“这,就是我的答案,对缸中之脑的回应。”
一阵电流贯穿大脑,像是梦游者惊醒。原来我作为故事中的角色,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是一瞬间,滞留的视觉告诉我,陌生的天花板,是医院的装修风格。
又是一阵灰暗,眼睛像重启一样地,慢吞吞地响应。是梦幻的风格,我已经回到了儿童乐园。木马摇晃着,我躺在长椅上,身旁是那个熟悉的少女。
“你醒了。”她像守灵一样,在旁边看护一个醉汉,担忧从眼角流下。这个世界,确实是虚构的。眼前的这个少女,依旧疑云重重。或者说增添了新的神秘。
世界之外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这里并非死者的世界,这里是我和你的空间。
人在死后,是否会前往彼岸,我无从得知。因为我还活着,并且很确信。
她,大概确实死了。
“帮我补妆呗。”
工具很特殊,散发着肃穆的气味。是入殓师的饭碗,我当然无比熟悉,甚至比眼前的少女更感亲切。
她闭着眼,很安然地说:“果然瞒不住秋君啊,在一点点地发现真相呢。”
“我只希望,离别的那天,晚些到来。”
第十一章 hero
“你刚刚提到‘希望’了,对吧?”现在的我,只想知道真相。
“嗯,所以根据‘祈愿’,秋君暂时无法离开,只属于你我的这片天地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弥补我的缺席。”
“毕竟耽误了秋君,那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放心吧,只要你记忆全部恢复,我一定放你出去。”只是给出轻飘飘的约定。
还是很可疑。目的也好,手段也好,全都很可疑,我,一定要找到,世界的真相。
喝酒的时候,我认真地考虑过,是否就该这样,逃避下去就好。酒精,幻觉,孤独的现实。那当然是我不愿面对的;但是现在不是该喝醉的时候。我必须清醒,我要出去。
因为我约定春树了:要陪她一起,在街角的咖啡厅,喝玛奇朵。
酒醒了,已经是晚上。春树也没有继续看护的必要,事先离开了。
又回到了一个人,就像和阔别许久的老友见面,我拥抱着孤独。感觉自己身上,散发着颓废青年的气氛,毕竟心已经死了很久了,全身的血液得不到更新,自然是死气沉沉。
那么,又是深夜,又是颓废青年,再来喝酒吧。
其实杜松子酒,我也没有喝过。就与喝冰美式是一样的理由,我经常喝的是啤酒。气泡像烟花绽放在舌尖,带着灼热的火药味一起咽下,身上又是酒气弥漫。
喝醉了,感官也就迟钝了,所以经常在酒精的催化下,考虑一些不经常考虑的事情。
如果回到现实,对我并没有多少好处。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熬夜,一个人呕吐到晕厥。
一个人给她扫墓。
对了,是她。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而活,那么确实得在这里,好好进修一下。
因为我既没有脸面去彼岸见她,又没有好好活着的动力。
看来是她先想到这里,也有些丢人呢。明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居然还是会在意她,我也无可救药了。
那晚当然宿醉了,第二天依旧没有缓解,只好再躲她一天。
不得不承认,我很希望她能陪在身边。但是我毕竟是这里的客人,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我躲着;看来也是有点,对这样的我生气吧。
往后的日子里,又要找回生前的记忆,又要补充生活的动力。好麻烦。
之后也是很平常地活着,难得的平静时光。请春树吃可丽饼,勉强哄好了;和春树一起逛街,看到很轻松的连衣裙;白色的,软的像梦,一定适合她。买了,顺便买了一顶草帽,草帽下是她乌黑的长发。很有少女的味道。
没有任何,记忆找回的迹象;但也是急不来的事情,和春树在一起,也是很幸福的事情,毕竟在这里也可以请她喝玛奇朵。
当然也是有区别的,不可避免地,眼前的一切幸福,都被打上“假象”的标签,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么是不是可以,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呢?
比如说,自杀。
虽然没有理由,但是毕竟活着,不需要理由;那么对应地,自杀,也不需要理由。
第十二章 罪与罚
思来想去,还是跳楼吧,毕竟死得快一点。就是辛苦入殓师了,要费力拼接我的尸体,把我打扮得像人,好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附近的高楼,只有那幢居民楼,春树被砸死的地方。
太久没运动,光是爬楼梯就累得半死。总算登顶,景色不错。
熟悉的街道,是我们一起逛街的地方,春树抱着可丽饼,鼻尖是粉红的草莓奶油,我曾含着笑意,只是注视着她;
正对着的街角,是那家咖啡店,我们在靠窗的位置,见证了她的死,马上就是我了,——好想和她,最后再喝一次玛奇朵;
脚下的右边,停着那辆红色的小轿车,是春树的墓地,——虽然不是正下方,但是今天风大,也有可能飘着砸到车上,那样要赔偿呢,不重要了,反正车里的人早死了。
这里,是我眷恋的天空。可惜生前没有珍惜,失去了才悔不当初。
是啊,了无牵挂,可以安然去死,毕竟活着也没意义;可是现在,回忆羁绊着我,无法踏出那一步。
为了离开这里,我必须这么做。只是没勇气面对春树,我朝思暮想的人。
真是的,明明知道我要去死,多少也挽留我一下啊,春树你这家伙。或许就改变念头了呢。
身体在我缅怀记忆时,事先做出决定,我开始下坠。
没有郑重地告别啊。
不过突如其来的离别,才是常态吧。因为大脑的阻碍,临死的时间很漫长。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是头着地,我的脑浆会如玫瑰花般绽放;警察封锁现场,是玫瑰的玻璃罩,是来不及说再见的她。
世界颠倒了,天在脚下,是澄澈的湖面,鸟向下飞着,尽头是自由;
城市浮在世界之上,像电影里的天空之城,很梦幻的感觉,大概是蒸汽朋克的风格。
如果我是鸟就好了,能一生在脚下的湖面游荡,世界尽在羽翼之下。那样就无须牵挂人间的一切吧。
可惜没如果。
鸟会在自然死亡前极速衰老,因此鸟是永远自由的。我在死前片刻享受鸟的一生,此刻在天空解脱。
啊啊,是风,呼啸着冲击耳膜。在重力加速度下,身体沉得像铅。外界的混乱,让我产生莫名的安心感,仿佛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正常跳楼时,身体会在极端恐惧和压力下,大量分泌肾上腺素,大脑的杏仁核过度激活。因此实际上,只有漫长的痛苦,身体像被蛀虫填满,自内而外的钻心的痛。解脱只是奢望。
那么,此刻的安心是什么,春树的宽恕吗?或许是大脑的幻觉?不重要了,此刻追究,无疑是愚蠢的。只要闭眼,坦然接受,一瞬的痛苦就好。
在我意识到,眼下的心情,并非“安心”,而是“既视感”时,一切太晚了。此刻的逃避,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伴随我始终。让心在谴责下,淹没在失去的痛苦里。
嗯,是风。我已经碎在风里了,——红色的小轿车,已然处于我的正下方。
咖啡店的位置上,坐着名为“立花秋”的人,身旁是空位,摆着那杯玛奇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