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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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立秋一过，季节的笔触便在不经意间悄然转调。今年因闰六月，夏日格外绵长，连带着三伏天也多了十日余温。毒辣的日头将大地炙烤得发烫，柏油路泛着焦灼的光，连树梢的叶子都蔫头耷脑地垂着，人人都盼着一场透雨，浇熄这漫无边际的暑气。
终于盼到立秋（闰六月十四下午三时），农谚有“上午立秋，凉飕飕；下午立秋，热死牛”的说法，我原是不信的。可未曾想到，立秋后高温居然真的依旧盘踞在故乡二十余日的时空中了。直到一场狂风暴雨骤然降临，才总算给这个酷暑画上了短暂的“休止符”。
那天中午下班，阳光依旧烈得晃眼，路面烫得仿佛能煎熟鸡蛋。我骑着电瓶车在车流中缓缓穿行，忽觉有一阵风掠过脸颊，遂抬头四顾，发现天空正悄悄暗了下来。顺着风的方向望去，又见北方天际正涌来一大片乌云——起初还慢悠悠地铺展，转眼间便如奔涌的潮水，顺着天际线漫卷，顷刻间遮了大半个天空。
真的要下大雨了！意念间，没等我有所反应，狂风已率先袭来。但见：路边的树木正被吹得东倒西歪，枝桠剧烈摇晃，尘土裹挟着落叶扑面而来，迷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豆大的雨点 “哗啦啦”砸落，比盛夏的雷阵雨更急骤、更猛烈，落在平整的柏油路上溅起水花，砸在穿梭的车流人流中，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网，将所有人的惊慌与惊喜一并网罗。
我慌忙套上雨衣，重新跨上电瓶车往家赶。往常十来分钟的路程，那天却歪歪扭扭地挣扎着走了足足半小时才到家。风雨里，雨水顺着衣领往里灌，湿了衣裤也湿了身。裤腿和皮鞋被整个浸透，以至冰凉的触感自脚底开始蔓延，以至到家后冻得我直打哆嗦。前一秒还在暑气里煎熬，后一秒就被秋凉紧紧裹住，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命运猛地推了一把，从一个季节陡地撞进了另一个季节。
到家后我站在窗边，恍惚间竟想起儿时的秋天——那个被翠竹绿和稻谷香缠裹且瘦弱的季节。其时，刚从田里收回的谷子，正满满当当地铺在祠场前的禾场上，被太阳晒得金灿灿的，每一粒谷子都闪烁着每个村民一年的盼头。可秋日的天比孩子的脸还善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午后天边就突然涌来墨色云团，起初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温柔得很，转瞬就成了奔腾的浊浪，压得人喘不过气。
乌云低悬，天色“唰”地暗下来，闷热的空气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裹得人胸口发闷。紧接着，狂风像脱缰的野马，裹着尘土与夏末的余温，扫过村庄、扯着树枝，树叶被翻得里外透亮，簌簌作响，像是在低声哀求。下一秒，豆大的雨点砸落，打在稻穗和楠竹桠子上 “噼里啪啦” 响，这时候，“抢暴”就开始了。
大人们扔下手里的活，往禾场奔去的样子，像极了听见冲锋号的士兵；我们小孩也被这股急切劲儿感染，拎着小竹篮、抱着小簸箕跟在后面。大人们弯腰用耙子归拢谷子，动作快得像在打仗，麻袋装满了就往屋檐下扛。雨越下越急，打在身上生疼，可没人顾得上擦把脸——雨水混着汗水往下淌，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谷子。那可是全家的口粮，是一年的辛苦，容不得半点闪失。这场“抢暴”，抢的是时间，更是不辜负时光的踏实。
如今再想，每一场“秋暴”其实都像极了我们的人生：高考、择业、创业、守业……多数时候我们都陷在“酷暑”里，压力像烈日般炙烤，看不到尽头；可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暴雨”便会不期而至。这，或许是一个转机，亦或是一次顿悟。不论成败，每一场“秋暴”都能在瞬间改变一种现实处境。
至于“秋暴”的词义，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一种自然现象，后来查资料才知道，立秋后的暴雨本就是自然的规律：夏末的余热尚未散尽，北方的冷空气开始南下，冷暖空气碰撞在一起，便有了这场激烈的雨。这多像我们遇到的挫折，看似突然，实则是各种因素攒到一起的结果；那些难捱的日子，不过是生活里 “冷暖交汇”的过程，熬过去，就能等到“清凉”。
雨停后我在小区闲逛，发现三角梅、鸡冠花等花卉被打得花瓣满地，过几天又发现，掉了花瓣的枝头又冒出了新芽。是以认为：风雨其实并不是要打垮它们，而是在帮它们“洗去尘埃”，让根须扎得更稳，让枝干长得更结实。或者，人也一样，那些摔过的跟头、吃过的苦，其实并不是白受的。因为，每一次经历它都能帮我们去掉娇气，长出韧性，让我们在往后的日子里，能扛住更多风浪。
熬过酷暑，才懂雨后清凉有多珍贵；尝过挫折的苦，才会珍惜后来的甜。就像儿时“抢暴”后，一家人围着烘干的谷子笑，那时熬的米粥、蒸的米饭，米香比任何时候都浓郁，那是苦尽甘来的味道。
现在再想起这场秋暴，忽然懂了古人说的 “居安思危”。顺境时别忘天会变，就像大热天要记得带伞；逆境时别慌，要知道风雨总会停。这场雨，是自然给季节的 “过渡曲”，也是生活给我们的“启示录”——人生本就是晴雨交织的，接受变化，扛住风雨，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笑看彩虹升起。
那天傍晚，天空真的挂了道彩虹，弯弯的弧光架在丰财山顶，染有落日的余晖，沾有陆水河水的清新。我站在小区楼顶远眺，心里暖暖的。便觉得儿时的苦与甜，也让我看清了：人生没有永远的酷暑，也没有不停的暴雨，只要带着希望往前走，总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清凉，等到那道挂在天际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