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

在夏天，我遇见了我的主人。

她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又极漂亮。后来她说，在宠物店时她一眼看中了我。

我叫细雪。

妈妈说，我是一只可爱的小狗。

我第一次到家时，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妈妈说你想在哪里睡觉呀，我站在她床边，抬头看她。

她很高。人都很高。

但是妈妈为什么是妈妈呢？因为妈妈会蹲下来和我说话啦。

“睡这里吗？”妈妈蹲下来说，“可以呀，我去拿垫子。”

所以我乖乖地站在原地。

之前被退回来的雪纳瑞说，如果不乖的话，就会被人扫地出门。

我才不要被妈妈丢掉。

所以我要很乖才行。

“来啦——”妈妈笑着走进来，晃了晃手上的软垫。

我蹦了一下，又想起来要乖乖的，于是重新站回原地。

“咦？”妈妈靠近我，“怎么不跳啦？跳起来很可爱呢。”

我愣了一下。

可以跳吗？

妈妈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可爱的小狗。你想要什么名字？”

人，你想叫我什么都行。我没有名字。我摇摇尾巴。

妈妈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窗外，外面阳光很大。

“细雪，”她说，“怎么样？”

人取的名字都好听，我摇摇尾巴。

妈妈摸摸我的头：“细雪宝宝～”

我蹭着她的手。

人会取名字，人好。人会摸脑袋，人好。

人长得好看，人好。

我喜欢人。

后来，我和妈妈一起住在那间小屋子里，妈妈常常带我去上班。

她工作的地方有软垫，放在她的桌子下面，她说有人不让她带我过来，所以千万千万不可以被别人发现。

我记得妈妈说过的话，被别人发现，也会被扫地出门。

所以我窝在妈妈的脚边，偶尔蹭蹭妈妈的脚腕。

妈妈常常穿着黑皮鞋。亮亮的黑皮鞋。

我把头放在妈妈的鞋尖上。

嘻嘻，妈妈我爱你。

人有小狗爱，人好。

过了几个月，妈妈说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说我在她旁边蹦蹦跳跳时很有活力。

所以我常常在妈妈旁边蹦蹦跳跳。

小狗不乖乖站着也不会被人扫地出门。

嘻嘻，人有家，人好。

而有一天，妈妈带了另一个回家。

我不喜欢这个人。

妈妈带他回来时，他是英俊地笑着的，垂下来的长长的头发，有些乱七八糟的衣领。

我不喜欢他，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妈妈不喜欢烟味。

“细雪，”妈妈宣布，“他以后会常常来我们家啦。”

我冲他呼噜呼噜地叫，我不要这个人常来我们家。

“乖啦，小狗。”那个人居高临下地说，还是英俊地笑着，长长的睫毛蝴蝶一般轻轻颤动。

这个人不会蹲下来和小狗说话。

妈妈蹲下来，摸摸我的头：“妈妈今晚要出门，细雪在家乖乖的哦。”

我点点头，蹭蹭妈妈的手。

人坏，妈妈好。

妈妈不要和人一起。

我看着人和妈妈一起走掉了。

人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那只是个小狗啦……“

我没有听到妈妈的回应。

只是……一只小狗么？

我突然眼泪汪汪了。

我才不只是一只小狗，我有名字，我有家。

我有妈妈。

细雪有妈妈。

人很坏，妈妈好。

从那以后，妈妈就常常带人回家。人永远是笑着的，但一点也不喜欢小狗。

人说，小狗会掉毛，就不让小狗去卧室睡觉。

小狗甩甩耳朵。

看呀看呀，一根毛也没有掉。

可妈妈还是把小狗的软垫放在了房间外。

妈妈的眼睛里没有小狗了。

妈妈的眼睛里只有人。

我讨厌人。

再后来，人搬到了家里来住，接着我到处都能闻到人的烟味。

还有酒味。

人常常喝酒。

喝酒的人都很坏。之前被送回来的雪纳瑞的主人就喝酒。

人会把我扫地出门吗？

妈妈不陪我玩了，不带我去上班，也没有手心可以蹭了。

我在她脚边呜呜叫时她不再蹲下来，她说细雪，妈妈没空陪你。

人坏。

妈妈不会蹲下来和我说话了。

都怪人。

人喝醉了。

有一天晚上，人喝了酒，长长的睫毛颤着，眼里泛着明亮的光。

那天晚上人打了妈妈。

我听见人的叫骂声。

妈妈。妈妈？

我嗒嗒嗒跑到卧室，把门敲的叭啦叭啦响。

妈妈妈妈，小狗说了人不好的。

妈妈，把人赶走啊。

卧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拉开，人烦躁的脸出现在门后。

人没有在笑了。

我抬头看人，人低头看我。

我冲他叫了一声。

人不说话，把我拎起来。

人面无表情。

妈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根本没有出来看我一眼。

小狗被人扔到门外了。

我讨厌人！

人坏！

小狗想要妈妈。

后半夜下了雨，小狗在黑漆漆地楼道里瑟瑟发抖。

终于，门锁咔嗒一声，妈妈出来了。

妈妈轻手轻脚地蹲下来，抱着小狗，眼泪热热地落下来。

”细雪，“妈妈说，”对不起，细雪。“

小狗蹭蹭妈妈。

妈妈好，妈妈不要伤心。是人坏，妈妈好。

妈妈最好。

妈妈放下小狗，摸摸小狗的头。

妈妈有可以蹭的手心，妈妈好。

我爱妈妈。

妈妈把我带回了家。

……

人还是很坏。

人还是有烟味，有酒味。人还是对小狗不好。

人对妈妈也不好。

人特别坏。

可是、可是人不肯走。

人窝在小狗和妈妈的家，花妈妈的钱，还对妈妈不好。

小狗要把人赶走。

夜里，人和妈妈在房间里，我听到人的声音。

人在骂妈妈。

不可以骂妈妈。

我突然眼泪汪汪了。

妈妈好，为什么要骂妈妈。

人骂妈妈，人坏。

将要日出时，我听见房门的响动，接着看见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走进来。

我看见他去了厕所。

人去了厕所。

我趴在软垫上，盯着人的方向。

如果人不在了，妈妈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冲水声响起的瞬间，小狗下定了决心，冲进去咬了人。

小狗咬了人好几口，人尖叫起来，一脚踢开了小狗。

妈妈醒了。

日出了。

小狗摔在地上，模模糊糊看到了妈妈。

妈妈，细雪把人赶走啦。

……

再次醒来时，我就在妈妈身边。我在笼子里。

可妈妈没有看我，妈妈低着头。

妈妈！人走了吗？

我叫了几声。妈妈转过头，另一个人砰砰敲了敲我的笼子，凶狠地说：“闭嘴。”

我缩了缩脖子，退回笼子深处。

妈妈，这是哪里？

我听到了很多个声音，来来去去。

妈妈很少说话。

她像一个石像。

过了几天，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能看到坐在高台上的人的影子。

那是人吗？

把狗带出去。高台上的人说，并不是人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人走了吧？

笼子被移动了几下，妈妈说不要把细雪带走。

嘻嘻，妈妈爱我，妈妈好。

接着我又听到高台上的人的声音。

“……本院判决，针对被告恶意伤人一案，有罪。”

我看见妈妈低下了头。

妈妈哭了。

怎么了，妈妈？不要哭呀，妈妈。小狗可以陪你，小狗可以把坏人都赶走。

可是小狗被关在笼子里。

我着急地打转，叫了几声，让他们放我出来。

高台上的人一敲锤子：“把狗带走。”

这次妈妈没有说话。

小狗被带走了。

我是被两个人带到外面的。

他们把我放出来，说他们是妈妈的父母。

嗯嗯，妈妈好，妈妈的父母也好。

我冲他们摇尾巴。

妈妈的父母对视一眼，摇摇头。

为什么要摇头？小狗不是赶走了人吗？小狗不是帮了妈妈吗？

小狗不是、不是保护了妈妈吗……

再次见到妈妈时，我在妈妈的父母身边，而妈妈身边围绕着几个黑衣服的人。

妈妈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回头坐进车里。

妈妈、妈妈，你去哪里？

可以带上小狗吗？

妈妈，你还回来吗？

车发动了。我挣脱栓绳，追着车跑过去。

小狗追不上妈妈。

妈妈，小狗想回家。

再后来，小狗没有再回去，每天沿着街走，走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走向有妈妈的未来。

夏天，街上有个流浪汉。

流浪汉看到我，冲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

他咧嘴一笑，摸了摸我的头，掰了一小块面包给我。

我发现人还是很好的。

人都有可以蹭的手心，还会给小狗吃的。

小狗喜欢人。

人好。

可妈妈最好。

妈妈，小狗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