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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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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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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记》

在柏家坪集市十里之外,坐落着一个名为 “可亭” 的村落。从可亭村通往百福荣的山路蜿蜒崎岖,沿途怪石嶙峋,草木繁茂。就在这段险峻的山道旁,静立着一座长方形的青石凉亭。它高约五米,由规则的四方形青石块砌成,斜方尖顶以长条石梁搭建,结构古朴而坚固。凉亭左右两侧筑有实墙,墙上开着十字形窗棂,窗下设有石凳供人休憩;另两边则向马路敞开,形成通透的通道。几棵苍劲的古柏树环抱着凉亭,虬枝交错,浓荫如盖,行人在数里之外便能望见这方歇脚的去处。它横卧于山路之侧,宛如荒漠中的绿洲,为跋涉的旅人带来慰藉与希望。

据祖父回忆,这条山路曾是商贾往来的要道,更是湖南人前往广东挑盐的捷径。旧时从广东挑盐至湖南,单程便需两三月,路途艰辛异常。因此,每隔几公里便会修建一座凉亭,供行人歇脚、避雨、补充体力。这些凉亭曾如星子般点缀在山道间,见证着无数奔波的足迹。

可亭村深处有一处名为 “羊角砠” 的小院落,百来口村民世代居住于此。他们耕织为生,性情淳朴憨厚,过着近乎世外桃源的生活。院落被群山环抱,唯有一条马路连接着外界。家家户户都饲养着鸡、鸭、狗、牛、猪:鸡鸭用于招待宾客,免去徒步赶集买菜的辛劳;狗儿看家护院、跟随打猎;牛儿耕地耘田;猪则待养大后售卖,以贴补家用。

院落里的大队队长名叫 “之星”,他中等身材,常穿一件打了补丁的中山装,面容方正,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有神,厚厚的嘴唇下是洁白整齐的牙齿,颧骨略高,鼻孔微翘,言行举止总是不疾不徐,周身透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在当时,高中毕业的之星堪称 “高材生”,他曾做过小学教师,后因计划生育政策下岗返乡务农。凭借着文化知识,他种田更懂门道,地里的收成总比别家丰厚;饲养的牲畜也膘肥体壮,是村里公认的能人。

1992 年盛夏,已近不惑之年的之星夫妇迎来了一桩喜事:家中的母猪产下 16 只猪仔,两个月后,小猪崽个个毛色红润、肥硕健壮,成了附近养殖户眼中的 “抢手货”。夫妇俩满心欢喜,将猪仔喂得饱饱的,装进笼子,邀来家族里的青壮年,挑着猪仔前往清水桥镇赶集 —— 这些小猪的售价,正是孩子们下一学期的学费。

去往市集的路上必经那座凉亭,一行人便在此歇脚抽烟。彼时的凉亭尚算完整,而当他们返程时,却见亭内围了十几个人,其中四五张陌生面孔,其余皆是羊角砠的村民,只听众人高声吆喝着:“压中间!压中间!”

之星夫妇好奇地围上前,只见一张石凳被黑布覆盖,布上反扣着三个瓷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碗前大声蛊惑:“快点压,压得多赚得多!” 村里的昌旺率先掏出五十元压在中间的碗上,随后几个陌生人纷纷下注,每个碗前都放了钱。男子猛地掀开左边的碗,将压在那里的钱悉数收入囊中,接着掀开中间的碗 —— 碗下竟压着一枚硬币!昌旺赢了五十元,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的几轮,村里不少人都跟着压注,大多赢了钱。之星在一旁观望许久,自认为已看穿 “规律”,但他心中始终忌惮:这是半年辛苦攒下的学费,若输了,孩子便无钱上学。然而,在妻子的怂恿和 “稳赚” 的诱惑下,夫妇俩最终掏出一百元压了上去。随着男子一声 “开”,碗下空空如也 —— 他们输了。 

不甘心的两人想把钱赢回来,结果越陷越深,最终将所有学费输得精光。此时,凉亭里的村民大多已输光钱财,唯有昌旺赢了五十元后便收手离去。之星夫妇挑着空笼子,双眼泛红,面部肌肉不住颤抖,喃喃自语:“明明看着他把硬币扣在碗下,怎么就不见了?” 他们在途中长叹立誓:此生再不沾染赌博。

归去的路上,夫妇俩频频回头望向凉亭,那满笼猪仔的暖意、赶集时的期盼、赢钱时的诱惑,此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凉亭旁的古柏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声声告诫:“莫贪心,莫妄想不劳而获,莫信眼见为实,莫赌,莫受骗……”

十几年光阴流转,之星夫妇已近花甲。每当路过或谈及那座凉亭,那段伤心往事便会涌上心头。如今的凉亭早已残破,只剩几块方正的青石散落,再无法挡风遮雨,唯有旁边的古柏树依旧郁郁葱葱,见证着岁月的变迁与人性的沉浮。

这座残亭如同一个沉默的警示碑,矗立在山路边,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贪婪与侥幸的代价 —— 有些风景,看在眼里是休憩的港湾;有些诱惑,陷进去便是倾覆的深渊。而那风中的古柏,至今仍在低语,重复着那个朴素却沉重的真理:脚踏实地,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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