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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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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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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阳光刚刚爬入卧室,元元便醒了。他惺忪睡眼望着枕边衣物,一件寻常T恤上的小小破洞却像磁石般吸住了他。他伸出小指头探入洞口,轻轻勾动,扯出些微细丝,然后聚精会神地端详起来,那细丝在晨光中仿佛悬垂着的微缩银河,他凝视着,嘴角微微上翘,仿佛窥见了宇宙间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如此全神贯注,似乎时间已悄然停驻于这小小洞口之中。

我站在门口数到第三十个数,他才慢吞吞转过脸。缓缓起身走向盥洗台。挤上牙膏,白沫在嘴里膨胀起来,他鼓起腮帮子,又瘪下去,舌尖试探着触碰那些绵软而微凉的泡沫,竟也痴痴地玩味起来。那些泡沫如同在口腔中跳跃的小精灵,竟似能让他忘却时光流逝,若无人催促,他恐怕真的要在那里凝神静坐,直至天荒地老。

写作业更是磨蹭。日记本摊开,他手握铅笔,眼神却早已飘远,如同灵魂游荡于文字之外了。我只好搬把椅子坐于其旁,监督他写下几行字,又引导他:“元元,你何不先把想写的东西说出来?”他眼睛一亮,开始描述起他的玩具车,语言活泼跳跃如溪流奔淌。我心想此法有效,便趁势道:“那你慢慢写,爸爸去做饭,回来要写完一页哦。”他点头应承:“没问题!”

厨房里我洗菜、切菜、炒菜,锅铲叮当,烟火喧腾,却总不放心地隔一会儿喊一声:“元元,写了多少啦?”那边回应的声音倒是响亮:“正写着呢!”

待我端着饭菜走出厨房,书桌前元元姿态依旧,笔尖下纸面空荡,竟似被施了定身法。我满心欢喜霎时被一股无名怒火吞没:“怎么一个字都没写?”他抬头看我,起初竟还得意一笑,那笑容稚嫩而纯粹,映着窗外的光,亮得刺眼。我愈加气恼,声音不由得提高,表情想必也扭曲了。元元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然后融化,最终眼睛泛红,泪水默默滑落,凝聚成委屈的珠子挂在下巴上,又悄然滴落于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无声的雨,竟比任何哭喊都更沉地坠落在我的心上。

洗澡时,水流哗哗,他在浴缸里更是自在逍遥。浴室里热气蒸腾,水雾弥漫,朦胧间只见他轻轻拨弄水花,小嘴微动,不知在向哪一片泡沫国度低语。水流漫过他的脚背,蒸汽升腾如雾海,他双手划动,俨然化身为探索深海的舵手;肥皂盒成了漂流的小船,他目光悠远,仿佛正驶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岛屿——浴室四壁之内,他已然创造并漫游着一个浩瀚而隐秘的海洋。

奇妙的是,一到饭桌上,元元就像切换了模式,从不需人催促。筷子翻飞如雨点,饭菜风卷残云,腮帮子鼓得像塞满坚果的小仓鼠。他抹着油乎乎的嘴,理直气壮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玩呀!” 那副模样,让人既好气又忍俊不禁。

我时常忧虑,这般慢吞吞的孩子,未来如何赶得上这世界呼啸向前的节奏?可有时静心思量,又觉得这慢中未必没有些可贵的种子。我训斥他动作迟缓时,他却仰起小脸认真问道:“爸爸,我还在想,那些字都在排队,等我想起来了就轮到它们出来呢!” 又或是突然指着我的眼睛问:“爸爸,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他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幻想森林,每每总将我的焦虑化为浅笑。这世间多少匆忙的脚步踏过,而他却能驻足于一朵小花或一只蜗牛面前,如此专注。世界奔流太快,可慢本身,未必不是一种对灵魂更深的款待与体贴。

入夜,当他终于爬出他的“海洋”,裹着浴巾,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珠,像刚上岸的小海豚。我张开双臂将他搂入怀中,那柔软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我,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和水汽的湿润。他依偎着,如同一只倦归的幼猫。此刻,我仿佛拥抱着一个独特的小小宇宙——他自有其运行规律,从容不迫,在喧嚣世界里,安然守护着自己缓慢旋转的星辰。

我抱紧这温软的小身体,鼻尖萦绕着洗发水的微香。他微凉的额角贴在我颈窝,这温存之重压住了我心头的焦虑。可思绪总会飘向那些温暖的片段:在广州大学城的科技馆里,盯着机械齿轮转动,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比星辰还要明亮;下雨天,在七星岗公园他踮着脚给蜗牛让路,轻声说:“它们背着房子走路很慢,要小心”,话语里满是对生命的温柔。慢,原来并非是迟延,而是他心魂里另有一片天空,其中自有云朵悠然舒卷的秩序;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另一种时间——于匆促奔流的世界裂隙里,默然守护着自己那方缓慢而珍贵的步伐。

我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怀里这个 “慢小孩”,正以自己独特的节奏,走出一条温暖而坚定的道路。在时光的长河里,不必追赶,那些被匆忙脚步错过的美好,都藏在他缓缓前行的每一步里,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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