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的一个自然村落叫羊角砠,嵌在山坳里,坡陡路窄,拐无数个S型湾才能到自然村里,这里的农田拖拉机是开不进来的,牛就成了家家离不得的伙计。黄牛水牛散在村里,清晨栏门一打开,哞——叫声能漫过半道山梁。
小毛家的老黄牛养了五年,脊梁骨像块磨得发亮的老木板。每天天刚蒙蒙亮,窗纸泛出点青白,他就攥着牛绳往坡上走。牛蹄子踩过带露的草,沙沙响,露水打湿裤脚,凉丝丝的。同村的几个半大孩子也牵着牛往这边聚,黄牛甩着尾巴,水牛步子沉,不紧不慢跟在人后头。
坡顶有片平场,草长得齐膝深。把牛绳在牛角上绕两圈,以免牛踩住绳子原地打转,让刘自由的吃草,孩子们就凑到一块儿。石头上摊开副旧扑克,边角卷得像发蔫的菜叶,出牌时啪嗒响。有人从兜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磨圆的石子,蹲在地上画格子下棋,一步挪半天,输了也不急,挠挠头从头再来。
欧阳平安爷爷背着烟袋锅来凑热闹,烟丝在锅里燃着,冒出青灰色的烟。他坐在倒木上,吧嗒吧嗒抽着,讲年轻时赶牛耕地的事。“那会儿牛栏里的稻草要筛三遍,牛蹄子得用稻草裹着,怕在石板路上打滑。” 孩子们托着腮听,风里飘着牛嚼草的声音,一下一下,匀净得很。
放够两个钟头,牛肚子鼓了些,孩子们便牵着牛往回走。牛嘴里还嚼着草,嘴角挂着白沫,走得慢悠悠。
吃过午饭歇个晌,日头挪到头顶偏西,下午两点光景,孩子们又牵着牛上坡。这时的太阳毒,牛爱往树荫底下钻,甩着尾巴赶蚊子。孩子们也找凉快地儿,有的躺在草堆上打盹,有的摘野果吃,酸溜溜的汁水流到下巴,抬手一抹,活像只小花猫。
坡上的风带着草木气,吹得人心里敞亮。牛吃草不挑食,嫩草老草都嚼得香,偶尔抬起头,望一眼远处的山,又埋下头去。孩子们在草地上追着跑,裤腿沾了草籽,像粘了层小刺球,也不拍,就那么疯玩。
日头往西斜,把影子拉得老长,快五点了,牛肚子圆滚滚的。小毛拽拽牛绳,老黄牛晃了晃耳朵,跟着往家走。路上碰着别家放牛的,远远喊一声,“牛吃饱了?”“饱了,你看这肚子。”
回到村里,各家的烟囱已冒出烟来。把牛牵进栏,添上两把稻草,老黄牛甩甩尾巴,卧在地上反刍,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小毛蹲在栏边,看着牛悠闲的样子,心里踏实。
栏角堆着半捆刚割的嫩草,是留着给那头怀了崽的母牛的。母亲说,等开春小牛崽落地,养到年底能卖几千块,抵得上两亩地的收成。小毛摸了摸母牛的肚子,温乎乎的,像揣着个暖炉。
天擦黑时,村里的牛栏都安静下来。偶尔有几声牛哞,混着谁家屋顶的炊烟,在山坳里慢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