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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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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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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粑粑

一种粑粑,代表一个社会阶段。

——题记

1 红粑粑


红粑粑是村里常见的“喜礼”。

娶媳妇了,做三百六十个红粑粑,嫁女儿了,做三百六十个红粑粑。娶媳妇新女婿三天后回门,打发的是一挑红粑粑——足足满满的两篮子。新岳母带着三姑六婆上门看嫁出去的女儿,女婿家打发一挑红粑粑——足足满满的两篮子。

生儿女要做红粑粑,打三朝用,一做几百个。来贺喜的亲戚,酒足饭饱一餐,告辞的时候,要打发红粑粑;至亲——比如外婆,有的打发六十个,有的礼重,打发一百个红粑粑。伯娘姑姐,意思意思一下,打发六个,十二个不等。数量的多少,在于亲戚在心里的份量。份量重,打发多一点。分量轻,打发几个,纯粹应付一下礼节。

生日、上梁,做红粑粑。生日做多少红粑粑,心里估量亲戚多少下米。一般做百来个,一般的亲戚都打发十二个红粑粑,打发六个红粑粑会背后被骂小气。上梁大吉,少不了红粑粑。起屋造墙,人生大事,和娶亲结婚一样重要。到了吉日,堂屋里摆着一篮一篮的红粑粑,打发到场来祝贺的亲戚。

过年也会做红粑粑。做多做少,在于走动的亲戚有多少。

做红粑粑像北方人做馒头。

红粑粑的原料:糯米,江米,豆沙,没有豆沙,用红薯粉子,经济条件好的,下红糖。此外,还备一小包一品红。乡间的货郎,挑着的柜子里,一品红是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一品红装在小瓶子里,亮晶晶的。掏一品红的勺子,大小同挖耳勺。一毛钱,三勺,用纸包了。纸是报纸,四方小块,先折成三角形,装了一品红,左右折叠,上下一对,对成一个小长方块,放到碗架上的抽屉里。每家每户的碗架抽屉的钮都带有一抹红色,无一例外,是放一品红的时候留下的。红粑粑不放糖精,所以货郎担上没有糖精。

做红粑粑的准备:三天前挑米。糯米放在米筛里,铺开,扫来扫去,仔细检查有没有混进沙子。选完糯米,选江米。择净了米里的沙子杂物,糯米江米按比例拌在一起。糯米多了,成本高,粑粑软,好吃,容易变形。江米多,成本低,粑粑硬,容易开坼,不好吃,也不耐储。五十比五十,或者六十比四十,怎么算计,糯米都不能少于江米。没有机器打粉子,米要浸泡透,进碓房舂碓。力气壮的,先一个人踩碓木,踩不动了,加一个人上去,两个人各出一只脚合踩碓木。碓木是野木头,四米多长,七八十斤重,头如锤形,尾是踏板。踏板前有杵,一边一个,装在有凹槽的石头里。踏板起伏,木杵在凹槽里发出清脆的嘎吱响,像枪声一样有穿透力。碓杠撞击石臼里的米,铁齿拍打石底,嗵嗵作响,全村听得见。甚至在附近田野上,也能听到村子里嗵嗵作响的碓声。

爱省事的人,或者怕舂碓辛苦的人,浸透了米,用石磨磨粉子。

碓出来的粉子细,油滑;磨出来的粉子粗,放在舌头上有颗粒感。重磨几遍,也改不了米粉子滚过舌头的涩感。

粉子出来了,和粉子,这和和面差不多,只是省略醒面这个环节。

粉子和好揉成大团,再捏小团,跟捏馒头类似,在掌心搓圆,中间做个窝,放豆沙,或一丁点红糖,在桌子上稍微拍扁,修成饼状。粑粑做好了,在铺着一品红泡出来的红米上滚一滚,粘上红米,就是红粑粑,放在一边,排队上甄蒸。

烧火的,蒸粑粑的通常同一个人。能掌握火候,蒸粑粑才能恰到好处。

粑粑做得多,做粑粑要几个人。通常是妇女,在村里这几乎是妇女的专利。男人手粗,弄不来细活。女人一起做粑粑,一起聊天,饿了吃粑粑,说糯米多,说太软,说粘嘴。你一言,我一语,东家长,西家短,一边聊天,一边做粑粑,手下动作飞快。末了一个妇女会说,我们家当家的下个月要过生(日)了,待明天赶圩了,先到街上粜一些糯米回来。这个说我家有多余的糯米,要卖;主家说一品红用不完,你拿去用。人多,做事就不觉得辛苦,还互通了有无。

红粑粑的吃法。红粑粑的吃法至少有三种:一是饭皮上蒸,一是火灰里煨,一是撕碎下锅煮烂了做“糖造粑粑”,裹一层糖来吃,是乡里美食。无论哪一种吃法,粑粑里的糯米要多,糯性强,能吃到糯米的糯、香、粘。江米多,硬,咬不动,搁两天,开坼,长毛,扔潲水缸喂猪。

“喜礼”打发的粑粑,不能吃独食,而是要分送给邻居和朋友。

这是一种交换,邻居和朋友有了“喜礼”粑粑,也会反馈回来。

礼送我,我送礼,不白吃,也不挑拨,农村的人情的美好,全在于彼此对喜悦的分享。

打粉子的机器出来后,做红粑粑的反而少了,因为大家都不再喜欢吃掺了江米的红粑粑。各人种各人的田,家家不缺糯米了,流行做糯米糍粑了。

生产方式变化,带来了口味改变,红粑粑在村里几近绝迹。



2、粽子粑粑


九里香开的时候,包粽子粑粑提上日程。

村里每年中秋,家家户户都包粽子粑粑。

中秋包粽子粑粑,有三个说法:一是屈原跳江,消息传到村里,已经到中秋了;一是烧番塔,杀元鞑子;一是中秋月节祭月。到了中秋节,包粽子粑粑,至于为什么,村里人说是老辈人千百年的规矩,没有人太在意各种说话。

包粽子粑粑,最先准备的,是大柴和粑粑叶子。枞树,杉树,桂花树,大的根巴,都可以先备着,耐烧。赶闹子的时候,看到卖相好的粑粑叶子,价格又便宜,就买回家备着。这叫着闲时留到急时要。

包粽子粑粑的流程:第一步,找好干稻草,洗干净大瓦缸。所谓“烧番塔”,就是烧稻草。粽子包的多的人家,要准备十来个草把子。一个草把子大约一抱。稻草要求干燥,没有淋过雨,泡过水。这样的稻草碱水足,也纯,易燃,烧起来,火苗子腾腾往上窜。烧好的稻草灰用长棍子夹进装上井水的大瓦缸。冷却后,在箩筐里铺一层干净稻草,用作滤层,把大瓦缸里的草灰和水一瓢一瓢舀出洒下去,下面盆里接着的就是青黄的碱水。第二步,泡米。粽子粑粑是纯糯米,不掺半粒江米,用清水洗两遍,滗干净洗米水,然后倒入碱水中,浸泡一个晚上。碱水提香,防腐。在做第二步的同时,还要洗粑粑叶子——箬叶,巴掌宽,中间筋脉清晰,青青的带着竹香。粑粑叶子一百张一把,从街上买回来,放在碗架顶板上。用的时候,拿下来,用筲箕装到河边清水埠头,用洗衣刷子,在青石板上,一张一张刷一次。泡过水,洗干净的粑粑叶子,青绿,带着水草的光泽。

棕叶子挑中间长的部分割下来,捆粑粑少不了要用这款绿色产品。

糯米泡了碱水,臌胀起来,颗粒饱满,金黄色,润润的,散发香气。

包粽子粑粑最好玩的环节,就是烧稻草。晒谷坪上,各家占一块地方,扫干净,摆上稻草和大瓦缸。吃过晚饭,月上树梢,大人担了井水来。起火的时候,大人问问家里人,身上寒气重,就出来“架火”(烤火)发寒气。身上有寒气的老人,女的面朝火堆,烤肚子;男的捞起背上的衣服,烤背。小的孩子哈哈笑着围着火堆转圈,大的孩子看到呼呼窜起的火苗跃跃欲试,跳起来钻过去。谁家烧的火苗大,就去钻谁家的火堆。女人忙着找东西,水瓢,竹竿,箩筐,竹扫帚、脚盆…… 火光映着男人的脸,男人专注的往火堆里投着稻草,被烫得狗一样龇牙咧嘴。月光落在石板路上,无人问津。

除了烧稻草,包粑粑也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以前的粽子粑粑是素的,纯糯米。生活改善了,粑粑里开始掺东西,放馅料。掺豆子,花生,放的馅料多半是瘦肉,或者五花肉。玩得花的人家,肉还裹上芝麻。最好吃的,也是裹芝麻馅料的粑粑。几个妇女——通常是平时聊得来的,同声同气,心灵手巧,包粑粑包出了经验。羊角粽,三个角都饱满;枕头粑粑,从头煮到尾,不散,不开裂;小枕头粑粑,上面两头绑上一条粽叶,煮熟了,孩子可以挎在身上,过节那天出门到处炫耀。枕头粑粑,可以想象,枕头多大,粑粑多大。一条枕头粑粑,一家五口一餐吃不完。枕头粑粑大,耐储,十天半个月不会起毛发霉变坏。羊角粽用棕叶子捆着,六个一串。糯米里掺着花生,或四季豆,或有肉馅,或都有。羊角粽出锅了顿时吃,软糯生香。我放牛回来,家里粑粑刚出锅,摆在天井里散热。糯米香,箬叶香,棕叶子香,香味四处漫溢。我不顾粑粑热乎烫手,一口气吃下了八个,撑得不得了。我的最高记录,也就是这次一气吃下八个羊角粽,成为过中秋最深的记忆。在街上打赌一气能吃十二个粑粑的人,我想,肚子大的不敢想象。

煮粑粑不叫煮粑粑,叫熬粑粑。生的粽子到熟的粽子,大火烧开,文火煮六个小时左右。粑粑在锅里,要慢慢熬。中秋节,村里大街到小巷,都弥漫着碱水的味道。

中秋节送节,送的不是月饼,是枕头粑粑,和一只家养鸭子。

除了家家户户八月十五包粽子粑粑外,在街上,一年四季都有粽子卖。

包粽子粑粑卖,在本地已经形成了小小的产业。

农村的人嫌弃街上卖的粽子,认为泡米用的碱水是工业碱,鲜黄,味道冲鼻子。街上卖粽子的便分为两路:一路按照传统样式烧稻草做碱水,一路图省事用工业碱。

用工业碱的没生意,冷淡下去,现在没人做了。

现在街上卖粽子粑粑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农村妇女,人干净,手艺好,讲卫生,大家信得过。除了街上有卖粽子粑粑,在车站,在景点,都有粽子粑粑卖。

吃粽子粑粑最大的好处,顶饿,有妈妈的味道。

还有,家乡的粽子粑粑,吃起来放心。

家乡中秋节的粽子粑粑,在母亲一辈,没有受到过月饼的冲击。她们都不爱吃月饼,对羊角粽情有独钟。

一块地方上的风俗,根深蒂固,即使工业时代,也不轻易摧毁,是风俗已成习惯。

桂花香,粽子粑粑香,那一片迎风起浪的田野,就是家乡。



3、糍粑


村里第一套打糍粑的工具,是父亲制备的。

当年父亲在,燕波在,维珍叔也在。

东干脚没有制作糍粑的传统。宁远北路,只有候坪少数几个地方打糍粑。打糍粑的地方都在山里——东干脚在山脚下,他们在山的围合里。茶叔的姑姑嫁在候坪。茶叔的母亲娶自藤里。这两个地方一到过年,家家户户都打糍粑。茶叔去拜年,每次都打发茶叔六个糍粑。茶叔每夜都到我家里小坐,刮风下雨落雪都不例外。他和我父亲穿一起开裆裤长大,两人间情如金石。他得了糍粑,总要拿两个来哄我们。

糍粑好吃,全糯米,用火烤软,软烂到可以拉丝,香气扑鼻。

别人给的,吃不过瘾。家里江米够吃,多插两分田糯米,过年就能打几龛糍粑。

父亲找村里石匠纪路伯公订做了粑龛。

打糍粑的粑龛是边长两尺的正方形青石头,中间锥形掏空。打粑粑专门的粑槌,要不开坼的野木头,一米八、九长一根,两头大,十几斤重。父亲用了两根上好的吊柏树木头,削头去尾制成。一口木制的蒸米蒸子,一口大铁锅,还要手工做几块压粑粑的圆形模板。

其他临时配备还要门板、茶油,萝卜五星章、铺门板的薄膜纸。

打糍粑的糯米是一把一把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杂质,清水泡发,上甄蒸熟,白生生的,热气腾腾,舀两瓢倒进粑龛。打粑粑的人对立站在粑龛两边,唾手擦掌,握着粑槌,往粑龛里砸,往粑龛里捣,在粑龛里搅。每一个动作,都是力气活,腕力,臂力、肩力、腰力、腿力,一个不能少。彪形大汉维珍叔,拎起粑槌随意挥舞,说要把粑龛里的糯米砸成稀泥,绕着粑龛砸了几圈,额头上就鼓出钉子汗,背上湿浇浇,不服输,寒冬腊月,脱了上衣,打赤膊,脸红脖子粗,头发都汗打湿了,两龛粑粑砸出来,便力竭。燕波从部队回来,三十岁年纪,自以为受过专业训练,抱枪一样抱起粑槌,舂得几下,便额角冒汗,气吁吁,要脱衣服。五十几岁的父亲,五十几岁的茶叔,他们两个人合作,不追求速度,一粑槌,一粑槌,交代清楚,反而能坚持到最后。我们几个生瓜蛋子,发疯似的猛捶,粑槌砸在粑龛里啪啪响,却坚持不了半刻,就要撂粑槌。

捶好的糯米泥要快速地用粑槌叼出来——这是个技术活,把握不好,粘在粑槌头上的糯米泥就掉地上了。糯米泥放在木板上,有熟手专门“开团”——捏出一团一团,大小一致,放在一边;有专门做粑粑的,把放在木板上的糯米团用模板压成糍粑的圆形。如果糯米泥沾模板,就在模板上刷一点茶油润滑。一个一个圆圆的白白的糍粑做出来,软趴趴地摆在木板上,干爽一点,便拿萝卜五星章沾上一品红,在每一个粑粑的中心盖上一个五星章。印章干了,把粑粑一个一个摞起来。六个一摞,八个一摞,九个一摞,十二个一摞,全听主人安排。摞起来,严丝合缝,手掰不开,吃的时候得用刀撬开。

打粑粑是个力气活, 吃粑粑却很享受。

父亲是个喜欢吃粑粑的人。他变着法儿,把糍粑味儿做出特色来。一般人家里吃糍粑,一个是下锅煮烂裹糖,一个是炭火上烤软包糖。父亲在这些法子之外,想出了自制芝麻糖。芝麻炒熟,和着砂糖、炒黄豆在粑龛里捣,捣成粉末,芝麻味,豆沙香,糖香味儿,混在一起,令人垂涎。糍粑不在炭火上烤,用铁锅煎,两面煎黄,取出来,包上芝麻糖,又软,又烫,又香,又甜。冷夜天里,一家围坐一起,半夜不睡,父亲便做芝麻糖粑粑给大家吃。

过年打发拜年的亲戚,一般给六个糍粑,以为小气,其实是礼节,图个六六大顺彩头。糍粑多了,不好保存。天气暖和一点,或者遇到南风天,糍粑开裂,起霉点,味道发酸。清水里藏,碱水里藏,都难以保足半个月。所以,糍粑现做现吃,软烂滚烫,香甜不粘牙,才是人间美味。

村里的人,现在仍然做糍粑,不能叫做打糍粑了,因为糯米泥不是人工力气打出来的,是机器轧出来的。

父亲的粑龛、粑槌一直放在我们红砖房子的大门角落,每次出进都能看到。

父亲的粑龛、粑槌现在仍在老地方放着,蒙了一层灰尘。父亲不在了,燕波不在了,彪悍的维珍叔也不在了,他们用长短不一致的生命,在人间演绎了无常。茶叔还活在人世,七十八了,皮松骨老,锄头都不想背了,别说背十几斤重的粑槌打糍粑。村里,已经没人能使得动这一套打糍粑的用具了。

人间没变,四季丰收,生产方式在变,生活在变。现在过年,村里没有了以前轮流上阵打糍粑的热乎劲了,冷清了不少。

年初一早上,村里的第一口,还是吃糖裹糍粑,讨一个第一口甜,甜一年的彩头。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但过年吃糍粑,目前总算在东干脚保留下来。



4 油炸粑粑


想起油炸粑粑,就想起达高。

想起达高,就为他惋惜,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叹。

达高是村里的残疾人,人高大,腿脚不方便,出进走路靠拐杖支撑辅助,是村里唯一一个走路靠拐杖的男人。腿脚不方便,田里土里的活干不来,却不是一个废人,不影响用“绝招”养活自己。他炒落花生、炒瓜子是一绝。当时商店里没有红泥花生,没有傻子瓜子。达高的炒花生,炒瓜子,便是村里炒落花生、炒瓜子的最高标准。落花生放在沙子里炒,在沙子里爆香。瓜子放在沙子里炒,在沙子里爆香。人家学着做,掌握不了火候,经常烧焦花生壳,瓜子皮。达高一样用手,用铲子,炒出来的果子,外头颜色不变样,味道却甜香脆。尤其香味,上到脑门,下通肺腑,韵味悠长。

达高的摊子——其实就是他的一挑箩筐,摞起来就是摊子。他挑箩筐一拐一瘸,行动缓慢,人们看见了很远就避开他。炒落花生放在筐子里,炒瓜子放在簸箩里,搁在箩筐上面。落花生香,剥开壳,落花生的皮,一抡就脱落,香气扑鼻,酥脆。五毛钱一斤。我上小学一年级,半个学期的学费,才五毛钱!碰到同学买一毛钱花生,分得一颗,就想吃第二颗。瓜子五分钱一酒杯,小女生的最爱,在嘴巴里剥壳咬碎瓜子仁,甘草香味直冲脑门!

达高除了炒货一绝,做油炸粑粑又是一绝。

油炸粑粑的工具:一只煤炉子,一口铁锅,一只小桶,一只油饼勺,一个木头食盒。

备用的原料:下了盐粉子的米浆子,活虾,猪肉馅,花生米,或者黄豆。

油炸粑粑的种类有:素的油炸粑粑,河虾油炸粑粑,猪肉馅的油炸粑粑,花生米或黄豆的油炸粑粑。素的油炸粑粑炸好,两毫米厚一块,摞成一堆;河虾油炸粑粑,粑粑面上五、七只小河虾,在粑粑面上,河虾蜷成图案,一块粑粑像一块锦;猪肉馅的油炸粑粑,和着蒜叶子五香粉的猪肉馅放在粑粑中间,粑粑油炸熟,猪肉馅里的蒜叶子绿得像宝石,蒜的香味、肉的香味能飘街过巷。撒花生米或者黄豆的粑粑,花生米、黄豆在皮上鼓鼓的,像小水泡。各种馅料的油炸粑粑在食盒里排成一排,如一盘黄金。

达高的油炸粑粑咸香香脆,馋嘴的,喝酒的,招待客人的,哄小孩子的,首先就想到达高的油炸粑粑。

村小学放学的时候,达高到学校门口卖炒货,其他时间在村里的市场边卖油炸粑粑。

达高做油炸粑粑没有想象的讲究,随意坐在小凳子上,歪着屁股,腿上搁着反光的枣木拐杖,一只大手捞小桶里的米浆,一只大手提着油饼勺轻轻摁进翻滚的猪油里。油饼勺在翻滚的猪油里摁多久才抬起手,让油饼勺浮在油面上加热爆炸多久,他有讲究,但没人注意,只是巴望着达高,油锅里的粑粑快点出锅,早点吃到油炸粑粑。达高国字脸,酡颜,但不饮酒;不苟言笑,说话声如洪钟铜鼓,听起来干巴巴不近人情。买主在身边守着,他觉得不自在,让买主先去转转,转一圈回来,油炸粑粑就炸好了。围在这里,一时半会没得吃。声音大,不好听,如同命令。他这样的残疾人,不知道有没有朋友。

达高靠炒货和做油炸炸粑粑营生,日子过得好不好,村里知道的人不多。

村里人只盯着他的炒货和油炸粑粑。

达高没有结婚成家,孤单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达高死了,村里有人捡起这门生意,做油炸粑粑的,专门做油炸粑粑;炒落花生的,专门炒落花生;炒瓜子的,专门炒瓜子。几个人分开做,还是做不下去,因为味道没法与达高做的比。达高在前,无法超越,生意冷清,村里就没人愿意再继续做这门生意了。

大家知道了:不会种田的达高,不是一个废人。

达高死了若干年后,村里人悟到,达高的手艺是可以申请专利,或者非遗来流传的。当时没有意识到,达高死后,手艺没有保护下来,村里损失了一大经济来源。

达高的油炸粑粑,曾经给人带来美好期望,有人扬言:等有钱了,一次要痛快吃十个油炸粑粑。

我一口气曾吃过五个,素的,那种酥脆,唇齿留香,至今难以忘怀,是绝响。

现在不愁鸡鸭鱼肉,但达高的油炸粑粑,素的,肉的,虾的,花生或者黄豆的油炸粑粑飘香的味道,至今仍在平田人心头萦绕。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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