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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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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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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

一、秋风长卷忆童年

立秋时节,我轻启日记本泛黄的纸页,如同缓缓展开一卷沉淀着旧时光的素宣。岁月的风拂过,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我人生出发的原点,便随这飒飒秋风,清晰地浮现于脑海…

大哥正文尚在襁褓,仅八个月大时便因一场急疾,困于家贫无医,悄然凋零。此后母亲接连诞下三位姐姐,我的降生,终于为这个饱经风霜的农家点亮了“男丁”的微弱星火。祖母疼惜,将我揽入她温暖的怀抱。在那些拮据得近乎透明的年月里,一碗碗稀薄的糖粥便是唯一的奢侈。我吮吸着这份甘甜,竟也长得白胖。祖母叮嘱母亲,让我多吃几年奶水,“好养活”。于是,那份源自母体的、最原始的温暖与滋养,竟懵懂地陪伴我走过了八个春秋。直至背起书包,懵然发觉同龄伙伴早已断乳,那迟来的羞赧,才真正斩断了我对母乳的眷恋藤蔓。

二、槐荫下的启蒙

走进槐树小学的教室,年龄参差的伙伴们聚拢在一起,如同田埂上高低错落的禾苗。启蒙的李老师素以严厉著称,戒尺敲打未完成功课的手心,是学堂里常闻的声响。同桌刘和平,家住虎渡河对岸,常因路途远而迟到受罚。她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匀称的脸庞上短发利落,一枚暖色发簪别在耳际,浅红的碎花裙总是一尘不染。每每展颜,两颗小虎牙便俏皮地探出来,明亮又可爱。然而,她读完三年级便随家迁徙,从此杳无音信,只留下那个清爽如晨露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画卷里。

三年级伊始,洪老师如一阵清新的风,吹进了我们沉寂的课堂。这位从高扬村调来的班主任,才情横溢。他不仅授业解惑,更引领我们步入音乐与舞蹈的殿堂。《同桌的你》、《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那些当时风靡的校园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浸润了我们干涸的心田。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教会了我们交谊舞:直进直退、之字交叉、旋转、摆荡…步履虽稚嫩,却也在笨拙的模仿中初尝优雅的滋味。他指尖下流淌的钢琴声,时而如江南细雨般绵柔,时而似夏夜繁星般闪烁,在八十年代的乡野,不啻为最前卫的天籁。或许因他与大姐同窗湘妮相恋之故,洪老师选我做了班长。这顶小小的“官帽”,令我心中既雀跃又忐忑,总觉得沾了姐姐的光辉。

班长职责初尝,便遭遇锥心之痛。同学刘益志,聪颖过人,小小年纪竟识得歌谱,却不幸罹患脑癌。洪老师组织全班倾囊,每人捐出一角钱,凑够两瓶罐头的费用,不足之数他悄然补上,并嘱我带队探望。病榻上的她气息奄奄,我们围立床边,真诚地道出“早日康复”的祝愿,心中满是酸楚与怜惜。后来听闻,她将最珍爱的那支墨绿色包尖钢笔,赠予了张立秋。那抹深邃的绿,便成了她在我们集体记忆中最后、最明亮的印记。

一场重病猝然袭来,我呕吐咳嗽不止,口中却莫名地渴望菜籽油炸鱼的奇香。那时,家宅周遭遍植苎麻,污水浸染,鱼虾几近绝迹。幸而舅母尚在哺乳,家中存有不足一碗的炸小鱼。父亲讨来三条,我勉强咽下少许便再难下箸。时值堂兄五一大婚,父母携我赴宴,在喧嚣中匆匆扒了几口饭菜,便轮换背起虚弱的我,星夜赶往安全乡董家垱卫生院。乡医确诊为病毒性重感冒,旋即住院、输液、吞药…一周后,一股强烈的、近乎原始的饥饿感汹涌袭来,我渴望油条、肉包。母亲飞奔至镇上小摊买回,那久违的油香麦香盈满口腔的瞬间,是身体终于向康复发出的清晰信号。又一周,我终于痊愈,步履轻快地重返学堂。

三、试炼中的公正与成长

步入四年级,朱绍平老师带来了新气象。他意气风发,一身正气,点燃的第一把火便是班干部民主选举!票选揭晓,我名列第四,担任纪律委员。虽非班长,心中却一片澄澈坦荡-这是同窗们真心实意的托付。我恪尽职守,管纪律、查卫生,一丝不苟。身后的周功表谦逊勤勉,李文锦、蹇登国、刘登发等也各司其职。学业亦稳步精进,渐列前茅。第二学期,经全班综合评议,我又重回班长岗位。朱老师执教仅一年,便经乡政府举荐,上调县血防办,此后毕生耕耘于医药系统直至荣休。他亲手点燃的那簇公正之火,却长久地照亮了我们童年的一段旅程。

五年级伊始,班主任李老师递给我一份沉重的名单-十余名同学将被留级。缘由是彼等学业滞后,难以跟班。恰逢我年级人数爆满,教室捉襟见肘,而下一级生源稀少,需补充员额。学校严令,不得为任何人说情。这批留级生中,有一位同学日后在高中阶段连续两次冲击飞行学院失利,转而考入普通军事院校。经年之后,他竟成为一名卓有成就的知名律师。或许,小学那次留级的磨砺,反在他心田种下了越挫越勇、永不言败的坚韧种子。

暮春时节,张立秋邀我与刘登国同往周仕坡买花露水。途经大堤,见河滩有人摸蟹,他俩兴致勃勃涉水而下,我因怕湿鞋留在堤上守候。待其尽兴而归,三人同购花露水后返家。孰料次日风云突变!捕鱼的周大伯声称渔网被盗,竟指认我们三人所为!李老师反复找我谈话,足有三次,语气一次比一次凝重。我始终斩钉截铁:“真不知道。” 此事终成无头悬案,也成了我童年一桩难以释怀的遗憾——未能亲手“侦破”这桩冤案,还伙伴们清白。

四、委屈、和解与句点

六年级的排球联赛,我仅是候补。班主任罗老师安排我管理全队衣物。在恒丰小学的赛场上,我怀抱一摞衣裳,尽职守护。可惜初赛即遭淘汰,学校仍奖励每人五角钱。罗老师将总额四元(八人:主力六,候补二)交我分发。我一一递到同学手中,分毫不差。次日,罗老师却说少收了五角,认定是我出错,并撤去了我的班长职务。五角钱,在当时足以买十个作业本,分量不轻。脑中嗡鸣:是我发错?抑或老师记错?此事如烙印深深刻下,自此,我待事愈发如履薄冰。及至大学担任生活委员,班费收支必定期张榜公示,分厘必清,绝无差池。

然而,命运有时偏爱戏剧性的转折。六年级下学期升初中考试,竞争激烈。考点设在董家垱中学,需自备交通工具赶考。三姐骑永久牌自行车送我赴考,行至半途,车胎竟爆!焦灼如焚之际,罗老师骑车路过。他见状,毫不犹豫招呼我坐上他的后座,载着我向考场疾驰。那一刻的惊愕与感激,如潮水般汹涌难言。个别同学投来艳羡目光,而我心中更是波澜万丈——这位不久前曾因“五角钱”严责于我的师长,此刻却向我伸出了最及时、最有力的援手。他的车轮滚滚,载着我准时冲入了考场的大门。小升初放榜,全乡一千五百名考生,我名列第二十一,班级第三。当刘登发同学将录取通知书送达家中,我知道,小学六载的风雨兼程,终于画上了一个虽有缺憾却终究圆满的句点。

岁月如秋风,卷走了童稚的天真,却吹不散记忆深处恒久的温度。槐树小学的时光,澄澈如故乡潺潺的溪水,映照着生命最初的纯真底色。那些严厉中藏着慈爱的师长,那些性格迥异却相伴成长的伙伴;那些被误解的委屈刺痛,那些被援手的温暖熨帖;对公正的懵懂坚持,对知识的炽热渴求…这一切,如纵横交错的经纬,编织成人生最初也最深刻的功课。它无声地告诉我:纵有不公与误解临头,莫沉溺于怨艾的泥沼,学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与自己和解;纵有挫折与委屈加身,亦要坚守本心如磐石,奋力向着光亮处生长。这金色的童年记忆,是生命起航时最深的印记。无论行至何方,蓦然回首,那起点处,永远闪耀着纯真、坚韧与不灭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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