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你匆匆赶回家,看着你的寄居处,第一批住户房子产权即将到期的、一座上世纪建成的旧楼。你突然有了转头逃离的冲动,你多想像剑客那样留下一句“勿念“而出走江湖,但是脑门逐渐变得和存款一样光亮,而枕头上却留下来由于头皮出油而浮现的黄渍,这总是提醒你——你不年轻了。老化的、相互盘根交错的电线、管道如乱麻般缠绕着你的心,周围弥漫着下水道和生活垃圾的酸臭味无缝不钻地攻击着你的嗅觉。
楼上妻子教孩子写作业的声音传入你的耳朵,你突然想起下班前领导对你的训话,他的口头禅是“重视人才“,他最爱说问句“你是领导我是领导?”他在岗位上以哲学大师和历史学家的身份自居,实则像厨子一样喜欢甩起大锅而扣到下属头上。他个子没你高,但你一低头,就比他矮了。在这座城市里,你像牛像马,像老鼠像蟑螂,唯独活的不像人。你觉得每天都是周一,梦想的周末遥遥无期。你喜欢踩落叶,破碎的叶子修补了你破碎的心,你热爱踢石子,压力也随着小小的石头逐渐走远。
你踏着步子上楼,你觉得自己甚至无法克服上楼的重力。三把钥匙串在一起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把钥匙启动电瓶车,一把钥匙打开家门,一把钥匙锁上办公室。听到动静的儿子早早翘首以盼的守候在门口,方寸的书桌间安哪里放得下一颗跳动的心。他的心早就牵挂在你的手上,儿子不止想听到你的脚步声,他更想听到你手上拎着的零食包装袋在行走间发出”滋滋啦啦”的动静。但是要令他失望了,他的梦寐以求已经变成月末工资单上的“-200”。儿子不开心了,他跑到沙发上发泄,狠狠的踩着沙发,他随着上下起伏的沙发垫而晃动的身影让你头上的青筋跳的更快。你怒喝一声:“下来!”你一把上前把儿子从沙发上拖下来,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儿子呆了呆,嘴撅的高高的,悻悻然地站在地上,一言不发。
家里的黑猫悠闲的路过,它舔舔爪子,轻轻的蹭着儿子的腿,它没有察觉到你们的不平静和对峙。儿子眼里积蓄起了一包眼泪,却迟迟不落下。他蓦地向猫甩去凶狠的一脚,30码的脚落在黑猫身上是如此沉重,它弓起脊背,毛发像刺猬一般炸起,却没有挥出它的利爪。猫很聪明也很愚笨,它聪明,它知道谁是它的衣食父母,踹一脚还是让它无法舍下作为一只家猫的轻松生活,就像你多少次握拳最终因为几千的工资松手。它愚笨,它在主人生气是还巴巴的凑上去,它希望主人的怒火可以消融在它毛茸茸的、可爱的外表,就像你一次次的试图用自己的能力让领导认可你。
你没有在意这个插曲,是的,除了捕猎,谁会看到比自己食物链低一层的生物呢。
闹钟的鼓点拍打着把你拖拽出美梦,你揉揉眼睛,你发现触感不对,你一眼扫过,你的十根手指变成软软的肉垫,细碎的毛铺满了你的“手臂”,你大叫却发出一声尖利的“喵“。妻子循声而来,她瞠目结舌的看着你,四目相对,你张嘴却又是一声猫叫。她像翻饼一样掀开被子,空空如也的被窝和空中的几根白色浮毛提醒着她荒唐的现实,她不信邪的翻过整个房子寻找你。你扒拉出枕头下的手机,真可惜你的面部识别和指纹识别都已经失效,你不利索地输入密码,微亮屏幕倒影出你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你如同新生儿一般操控着爪子。妻子显然难以接受你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猫。但是于你们夫妻而言,天塌下来也只能当被子盖,在儿子不断的”爸爸去哪里了”的追问声中,家里归于宁静。黑猫要抓老鼠,妻子要上班,儿子要上学,于是乎,你成了家里的闲人。
你有些放松,你想变成猫就不用上班了,你在日光浴的下享受着这莫名其妙悠闲自在。黑猫显然不太欢迎你这个”外来侵入者”,它总是竖起”飞机耳”斜眼睨着你,你并不放在心上,你想你和它可不一样。你听着忽远忽近的广场舞音乐的声音,忽然福至心灵,按理说变成猫的听力会更加敏锐,但此刻你的听力显然不如你还是人的时候。你想起了,蓝眼睛的白猫由于基因缺陷很大可能是聋子,你看着镜子里自己海蓝的眼睛,你感到有些幸运,你的只是听力不如正常猫,但这也足以让你郁闷极了。
妻子接回放学的儿子,为了安慰勉强接受”爸爸只是去出差”的儿子,妻子特地买了许多菜。她一进门,一丝带着腥气的味道便钻入你的鼻尖,猫的基因控制你向鱼伸出利爪,柔软的塑料袋不堪一击,被你挠出可怜的伤痕,袋子里的水沿着细细的口子淅淅沥沥洒在地上。巨人的脚印顷刻间落在你的身上,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远远的踢向一边,躺在地上和死去的鱼的瞳孔对视的那一眼,你想,如果猫有九条命,那此刻你也只剩八条了。
妻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松手,番茄土豆滚了一地。她仓促的蹲身去捡并连声道:“对不起。“这一举动引的儿子咯咯招笑,他说“妈妈,你怎么和动物说话?”他又追问,“这只白猫买来给小黑当老婆的吗?”即使你不幸的成为一只听力不好的猫,这话也清晰地、重重地落在你的耳边。你突然不想做猫了,你还是想做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而不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宠物。妻子不知是对着谁说,又或者自言自语,“菜涨价了,肉也涨价了,我为了一根菜讲价像泼妇一样,这日子真没意思。”听到此,你决定原谅她的“一脚之仇”,倒是希望你变成猫之后吃的东西变少,可以缓解家里缺少一个劳动力而带来的困窘。
你最终没吃上鱼,面对着一堆吃剩的鱼骨,你第一次有了一种我在吃鱼的尸体的感觉。你匆匆地出门,你想你终于可以停下脚步看一看傍晚的夕阳了,这是你作为一只猫的特权。孩子们的笑声唤醒了你沉睡的听觉,看着滑梯上打闹的两个孩子,你想起总是被妻子压在书桌前做作业的儿子,你想儿子可能也想成为一只猫。两个小孩比拼着谁滑滑梯更快,当一个孩子摔倒的时候,人的本能促使你上前,你已经分辨不出红色,只是看着小孩捂着膝盖呜咽地哭着,你想他可能出血了。你着急的围着他俩打转,你下意识的想舔一舔他的伤口,一股大力把你掀翻,你变成抛物线起飞的那一刻,你想“事不过三,你不能在一天之内被踢飞三次了“。”走开,死猫”,尽管对你的伤害没能缓解他的肉体痛苦,但是好像他的心理痛快了不少。孩子的父母远远的赶来,得知儿子“英勇赶猫“,她只是庆幸你没有舔到小孩的伤口,因为她觉得那样会有的狂犬病的风险。“原来我的关心成了他的负担”你自嘲道。
今天是你变成猫的第七天。你厌倦了当猫的生活,你的老板在昨天给你下了通牒,你再不去公司便可以真正收获无业游民的身份了。你希望有仙女出现像把南瓜变成马车一样,把你从猫变成人。夜晚,你沮丧的出门,家人会关心你的生活,却不关心猫的生活。
一个头发快和胡须打结的醉汉在街角醉醺醺的呕吐,喝下去的是神仙水,吐出来变成了污秽。你想象自己是舞台的模特从容的路过他,你一向讨厌这种醉鬼,就算是变成了猫也一样。突然你发现自己和地面的垂直距离变远,你以为自己要变成人了。实则从尾巴尖传来的疼痛提醒你,你被人粗暴的拎起来了。是那个醉汉,你和他浑浊的眼睛相对,从他泛黄的眼底中,你看见自己尖锐地炸起了毛。他沉浸在酒精的世界里,大着舌头含糊道,“你让老子输了钱,都怪你!都怪你!打死你!”你又眼睁睁的看着地面在眼前放大,疼痛让你难以逃脱,他一脚将你翻面,痛得更加均匀。一脚又一脚,你觉得你成了球场的足球,成了恐龙脚下的小草,成了蒸笼里的包子,成了烧烤架上的串串,粗粝的鞋底带来一次次碾压,一次次煎熬,你好像听到骨骼的碎裂声音。你奋起反抗,却只在他胳膊上留下三条浅浅的痕迹,仿佛嘲笑着你的无能,这一刻你真的希望自己抓伤人的皮肤便可以让他患上狂犬病。
他扬长而去,留下凌乱的你,你拖起身子想走,两条腿的你从这里十分钟便可以到家,四条腿的你却再也克服不了重力和疼痛。你慢慢走到雨后留下的一汪浅水边静静地注视着,倒下的身体惊起小小的波澜,砸在人间没有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