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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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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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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的女人

“外婆没有家人,她是被一股大风吹来花园村的。”女人对着身边的女儿讲道。外婆名叫玉梅。

玉梅十七岁就结了婚,别人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她连生两个儿子。不幸的是两个儿子都夭折了,二儿子死之前在她怀里直喊疼,喊着喊着就没气了。村里的孩子像韭菜,一茬一茬的来,玉梅开始是心疼的,在那之后她又生了三个女儿,生的多了就疼不过来了。村里人不说她有福气了,她没给丈夫留下传宗接代的“根”。

玉梅开始发愁,她的身体变成一块旱田,结不出果子了。她和丈夫思索许久,他们决定抱养一个男孩在哺乳期和三女儿一起养。

玉梅总是慈爱地看着怀里吮吸乳汁的儿子,她仿佛完成了人生的大事件。对待三女儿,玉梅的母爱电流显得断断续续的,母亲分泌的爱的乳汁是有限的,她微弱的哭声被一碗米汤压下。

做人家的媳妇总是不容易的,玉梅很少有轻松的时候。村里的窗户都是木条钉成花窗样子的,过年前除了写红纸,贴红纸,还要糊窗纸。玉梅一大早便用要面粉加水熬成浆糊,将窗上已经被风蚀过一年的、破旧的纸剥下来,把浆糊用刷子刷到窗柩上,再贴上新的、薄如蝉叶,几乎半透明的窗纸,之后用双手慢慢地捋平,这样就贴好了。这样一番工序下来要一个上午,从熬浆糊到完全贴好,累的人直不起腰。

这样的活计每年都要交给玉梅,她也曾忿忿不平。逢年过节忙碌时,妯娌几个的矛盾让浑浊的洗碗水惊起涟漪,却又湮没在爷们儿谈笑间吐出的烟圈里,女人在地下忙的脚不沾地却也没有上桌吃饭的机会。后来,在几个儿女的主张下,陈旧的窗户被敲下,换上通透的大玻璃,照进来的光不再朦胧,玉梅觉得这光亮堂得直照进自己心里。

有些疼痛就像鞋子里的沙,走起路总是抓人心肝地磨脚,脱鞋倒在地上却又小小一颗。在黄土高原上的小村落里,鞋子进沙是常有的事。

屋檐下的燕子来了一窝又一窝,玉梅从媳妇成为婆婆又成为外婆。孙女放假来乡下避暑还要拿上厚厚的作业本,“外婆,我的铅笔尖断了,我要铅笔刀削铅笔。”孙女在玉梅身后叽叽喳喳地呼叫。玉梅不是魔术师,她变不出铅笔刀,她拿出剁肉的菜刀,为孙女削起了铅笔,木屑在刀刃上翻飞,在孙女的连连叫好中,玉梅仿佛变成了工匠大师,妙手生出了花儿。

渐渐的,孙女长大了,她不再将乡下当做精神乐园,在女儿的长吁短叹中,玉梅得知孙女要升高中了。玉梅不懂什么是重高,什么是普高,她只觉得孙女又长高了,她希望孙女每天都能高高兴兴的。

从前,孙女总是围着电视机转,不稳定的信号将屏幕变成雪花状,孙女气恼地拍着电视机的大脑壳。如今,玉梅换上了液晶电视,装上了无线网络,孩子们却只是盯着手上的小屏幕,电视成了一方背景板,沉默地播放着节目。

人的生长和衰老从牙齿开始,摇摇晃晃的牙齿提醒着人的年龄到了,民间有说法,上牙要丢屋顶,下牙要埋土里,牙齿才会长得好。

玉梅看着自己掉下的几颗牙,不知该丢屋顶还是埋土里,她小心的用纸包裹起来,像包裹女儿和孙女的胎发那样细致。她最近牙疼得厉害,吃饭喝水都不利索了,对着镜子张嘴一瞧,剩下的几颗牙齿在衰老因子的叫嚣下颤颤巍巍的,却带来张牙舞爪的疼痛。女儿说要带她把所剩无几的几颗牙全部拔掉,安上一口假牙,不但要显得人精神,也要灭了那疼痛根源。玉梅其实不想拔牙,她总觉得拔了真牙装假牙奇怪,牙齿读懂了她的心事,奇迹般的不痛了,于是女儿也不用带她去拔牙了,装牙一事就此作罢。

年后,女儿儿子都回了家,留下空落落的玉梅和空荡荡的房子。老伴去年先她一步走了,在梦中悄无声息的走了。六十年的陪伴,不过在田里共同劳作过六十次。

玉梅收拾下桌子上的骨头,对着院子远远的呼喊“小狗儿……吃食了……”,这对它来说是难得的开荤,黄狗没有像往常那样拖着无力的后腿歪歪斜斜的走来,四眼包金的黑狗从旁窜出来,它比不上老狗的沉稳,急躁的直往人身上扑,在衣服上留下几朵小梅花。老伴去年总念叨黄狗腿脚不好了看不动家门了,于是女儿便抱来了小黑狗。

玉梅恍惚间想起,黄狗老了,它早就嚼不动骨头了,她又想起,去年老伴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老伙计,主人走的第二天,黄狗悄悄地离开家,女婿寻了许久才找到它,将它抱回狗窝里,第三天,黄狗静静的趴在窝里死了,它又去帮主人看门了。女儿将它埋在父亲旁边,于是风一吹,小坟包上的狗尾巴草便轻轻摇动。

下雪了,风带着雪沫子刮到人脸上,玉梅觉得自己要被风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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