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以为爸爸的摩托车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摩托车尾气一路蜿蜒走过我的童年。那时小小的我可以“雄踞”在油箱上,我手握后视镜,想象自己是勇往直前的赛车手,风调皮地穿过我豁口的牙齿,回荡在身体,留下无尽的畅快与欢乐。
我渐渐长高,坐在前面会挡住爸爸的视线,我便只能和妈妈挤在后座,妈妈总是把我往怀里揽,怕我被风吹着,她的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带着洗衣粉淡淡的清香。后来,摩托车随着我的长高一天天变矮,车把上的漆皮皲裂翘起像泛起的皱纹,发动机突突几声就哑了火,再也发动不起来,熟悉的轰鸣声一点点淡在风里。
妈妈惦记着接送我上学放学,干脆购入一台电动车。电动车身没有摩托车那么笨重,骑起来安静又平稳。别人偏爱雨的缠绵,雪的纯洁,我却不喜。因为恶劣的天气,会让我和妈妈的出行之路格外艰难。
每逢下雨,我便小心翼翼地躲在母亲大大的雨披中,头靠妈妈后背,抱着妈妈的腰。雨衣的淡淡的塑胶味儿与空气中咸湿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清晰地传到鼻尖。这时的我最喜欢玩猜谜游戏,我根据地面、转弯猜测着走到哪里了,听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衣上的声音,我想着现在雨是否急促。隔着一会,便将雨衣悄悄掀开,在雨中世界验证着自己的猜测,如果猜对了,我便格外开心。深秋的雨落在因裤子不够长而露出来的小腿皮肤上很冰,但妈妈的体温是温暖的,背后的路就像逃离的世界末日一样,既安心又担心。
雪天比雨天更加难熬,雪不大尚未结冰时还可以骑电车上路,大风驱赶着地面上粉末状的雪泛起层层的雪浪花,路边的粉雪同样被卷到天空中像起了雾一般,看不清远方好似开启了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我和妈妈不敢再将双腿收起,鞋底和地面轻轻摩擦发出粗粝的声响。为了抵挡寒风,我总会戴上口罩,于是呼出的热气上升,睫毛边重重的的挂起冰霜,我更加看不清前方的路况。
我想妈妈眼前的风景比我清晰,她从不戴口罩,冷风变成无情的搓澡工大力揉搓她的脸,留下片片红斑。雪后几天,蓬松的雪被来往行人车辆压实成薄薄的冰层,这时就无法再骑电动车了,四公里,一个多小时的上学路妈妈陪我一步一步走。即使穿上千层衣服,寒冷也会沿着衣领裤脚丝丝缕缕地传到体内,妈妈总牵起我的手塞到她的口袋里,暖意从指尖传来流进心里。
我的上学路,是两轮车车轮一圈圈碾出来的。窄窄的车座上,载着我的十年,爸爸妈妈后背所能阻挡的视线原来越少,我眼前视野越来越开阔。
高考后,我报名了驾校,在尚未开始摸过方向盘时,心里就先攒了几分忐忑。我总怕,自己握不住像爸爸妈妈那样稳稳的方向。不出意外,我开车总是把握不住方向,车子蛇形爬过路面,总是霸道地跨越实线,教练的叹气几乎要把我心里为数不多的信心吹散了。直到那天教练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前方就是你的全世界,看得远才能走得直且稳!”我猛地怔住,一直以来,我坐在车后座从不用抬头看路。爸爸妈妈帮我谋划好了每一条路线,帮我避开了每一处坑洼,我不用看得远,也能在他们的托举下,稳稳当当地走了这么多年。但,爸爸妈妈的脚步逐渐慢下来,他们的眼睛不再明亮,这时该换我成为合格的驾驶人,引着他们看风景。
再后来,我要跨越一千多公里读大学,那是两轮车无法丈量的路程,这次我背起行囊一个人出发,千里路上的风景我独自去看。我离大学越来越近,却离父母原来越远,高铁上,窗外的风景跑得飞快,却再也没有哪一程,能比得上爸爸妈妈车座上缓缓流动的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