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看,自己走的这条书法路,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道,墨迹深浅不一,从起步到慢慢摸索,再到有了些停顿和感悟,一步一步往上走。路上有过生涩,有过随大流,也有过顺畅和光彩,全都悄悄藏在这一路的脚印里。
小时候,总听父亲说“字是门面书是屋”,懵懵懂懂间就觉得祖父写的楷书挺好看。其实那会儿哪儿懂什么书体啊,就是觉得新鲜、好玩,跟着瞎模仿,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可总觉得差点意思。好些年后才知道,祖父写的是柳体,想学精确实不容易。
中学时,语文老师夸我:“潘汉平这字写得还行,年纪小,将来有前途,我得好好培养培养他。”这话一出,学校里的大字报、墙报、黑板报,还有学生战报、鉴定表、成绩单,甚至刻蜡板这些活儿,就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后来才明白,都是老师特意为我找的机会。那时候心思简单,觉得听老师的准没错,是好学生该做的,哪管什么分内分外,也不觉得苦累,天天忙得乐呵呵的。这么折腾了几年,对写字算是有了点初步印象,但说到底也就是练得熟练了些,没经过系统训练,离真正的书法还差得远,顶多算刚摸着点皮毛。
1974年上山下乡,我行李里比别人多了几本字帖。那时候条件是真苦,一间阴冷潮湿的土砖房,一盏昏黄得像萤火虫光似的油灯,一条旧方凳,就着那几本发黄的字帖,陪我过了七百多个日夜。时间也金贵,每天起早贪黑干活,一年到头没闲着,想写字只能挤时间。所以那段日子,与其说是练字,不如说是在磨性子,算是艺术路上的一场历练吧。
1977年回城,单位让我负责宣传和青年工作,我还挺高兴,想着这下能好好练练毛笔和钢笔了。可公事一忙,练字就只能靠晚上或午休抽点时间,慢慢就养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毛病,认真临帖的时候少,大多是随便写写画画。结果十几年过去,字没多大长进。期间也参加过几次比赛,每次都石沉大海,没一点回音。那时候心里犯嘀咕:都说三十而立,我都过了这岁数,别说有什么成就了,连字都没写明白。书法到底该怎么学才能入门?这条路要走多久,有多难?越想越慌,看着日子一天天过,自己却没什么起色,一度很彷徨,甚至想过放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怎么入门成了头等大事。1988年,我报了上海文化生活技艺专修学校的函授班,这成了我艺术路上的一大转折点。先是有幸认识了著名书法家沈鸿根先生,他既是班主任又是导师,他的硬笔书法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我们还成了好朋友,现在我还留着他给我设计的艺术签名、几封信和一幅硬笔作品呢。另外,其他老师也教得很用心,我的字进步挺快。有位指导老师批改作业时,建议我多临《史晨碑》,我特意托同事从西安带了本《明拓史晨前后碑》,临了好长时间,这为我后来写隶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少走了不少弯路。现在回头看,以前那都算走了岔路,这次才算找对了方向。1988年底,我在学校结业后参加第二届“文明杯”全国书法大赛,拿了学员一等奖;一年后,毛笔和硬笔又双双入选第三届“文明杯”并获奖,还加入了书法组织。这是我第一次加入这样的团体,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就像找到了家一样。在上海中华书协的那几年,我的硬笔书法确实上了一个台阶。
说到帮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留下更深足迹的,那就不得不提《中钢》了。我和《中钢》已经相伴二十年,从1989年到现在,我每期都订,从没断过,算是老交情了。《中钢》办的十次钢笔书法大赛,我参加了四次,每次都获奖,特别是第六届拿了二等奖,还成了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的一员。这几年跟《中钢》走得更近,在它的月月竞书、读者来稿、每期竞临这些栏目上,发过不少作品和文章。要是没有《中钢》这个良师益友提供信息、机会和平台,我这学书法的经历说起来估计会挺空泛的。可以说,我的艺术生活里有一部分是硬笔书法,而硬笔书法的大半都和《中钢》有关。
后来我的书法之路越走越宽,有的书友为我高兴,还有人夸我“大器晚成”。1994年,《黄石日报》的记者还特意来采访我,写了篇《梅花香自苦寒来——记市硬笔书法家潘汉平》登在报上。面对这些肯定和鼓励,我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在书法上总算有了点进步,不是遥不可及的事;忧的是觉得惭愧,都过了不惑之年,人生最好的时光已经过了,以后再怎么努力也有限。突然觉得压力更大了,难怪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身不由己,想不往前走都不行。那段时间,理想和现实有点拧巴,心里挺郁闷困惑的,后来慢慢想通了:晋代的王羲之不就是五十多岁才有所成就吗?有志气不在年纪大小,关键在努力,把压力变成动力,坚持走自己的路,把中国传统文化发扬光大,这才是该有的态度。那一年,我和别人一起发起成立了黄石硬笔书协,办了首届黄石硬书展,第二年春天又参与策划了全国性的“名人名言明信片展”,挺成功的,还得到了市委宣传部和文化部门的认可。
这十几年来,在书法上也有不少收获。硬笔隶书在“环保杯”“通联杯”这些比赛中入展或获奖,行书、楷书也在不少赛事中有所收获,毛笔书法也拿过几次金银铜奖。
21世纪后,网络发展快,硬笔书法也跟上了时代。我2003年才接触网络,第一次和硬笔书法天地网合作就挺顺利,把自己的简介、信札、签名、照片和作品传上去,算是第一次全方位展示自己,特别受鼓舞。2004年和2007年,又在中国硬笔书法在线办了两次个人网展,心里又有了新的感悟。2008年之后,我在硬笔书法论坛开了“辛夫博客”和“墨汉在线”,发了些文章和作品。2009年第一期《中国硬笔书法》杂志还连载了我的《历代隶书撷精》,在硬笔书法界有了点影响。现在,我和几个专业书法网站也一直有联系。能有这些成绩,一方面是自己愿意琢磨、不断努力,更重要的是书友们和各媒体的支持鼓励。就算2003年内退回家,每月只有一百多块生活费,我也没停下练字,从没放弃过。
说起来,我学隶书的时间最早也最长。一开始就知道隶书有“蚕头燕尾”“逆起圆收”这些特点,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写,更不懂怎么举一反三。这几年在隶书上下的功夫多些,除了之前说的《史晨碑》,还临过《张迁碑》《石门颂》《好大王碑》这些汉隶碑帖。邓石如的帖我九十年代末临得多,他的隶书虽然有创新,但总觉得少了点古朴大气。金农的漆书个性强,笔画像横刀立马,多用工锋,稍不注意就写得像排笔扫出来的,软塌塌的,容易变成美术黑体字。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把几种隶书帖摊开,逐字逐笔对比,看它们哪里像、哪里不一样,次数多了,自然就有了些体会。写隶书能让人脱俗,还能启发思路,但得先把横写平、竖写直,才能慢慢入门。比如《曹全碑》风格秀丽,讲究严谨;《礼器碑》得写出圆活的感觉才能抓住神韵;《史晨碑》《乙瑛碑》也严谨,但更显方整遒劲;《石门颂》算是隶书中的草书,初学者很难驾驭。清人郑孝胥说“隶书是楷书的源头,写好隶书,楷书自然就好,这是常理。用笔无非方圆,方笔向外拓展,圆笔向内收敛,隶书多用方笔,所以贵在笔毫平铺”。我自己比较满意的隶书作品,是2004年在中国硬笔书法在线“新浪潮”网络大赛上的一幅硬笔李白诗,那段时间主要学金农漆书和《石门颂》,虽说有点侥幸,但确实获奖了,对我来说挺有纪念意义,算是隶书路上一个深深的脚印。
总结我的学书之路,就是:开始难在入门,能往前走靠的是不断思考进步,贵在向优秀的人看齐,不骄不躁,平淡是真。不管怎么说,好歹努力过,不后悔。路上偶尔有顿悟,也有零星的感想,都是看到别人的优点想向人家学习,想追赶上先进才有的。归结起来就是:心里装着传统,以古人为师,推陈出新,重视借鉴。学书法,字帖是根本,理论是辅助,不懂道理就难把事做好,所以字帖和理论要结合着来。先临帖,再研究帖,最后消化吸收,从感性到理性,再从理性回到实践,这样循环往复才能进步。艺术没有尽头,得坚持练字,单日临楷书或隶书,双日练行书或草书,长期坚持,互相结合。楷书的笔法用在行书中,行书中能看到楷书的影子,不拘谨不放纵,潇洒自然,以静制动、动中求静,这样穿插练习,领会老师的精髓,融会贯通,肯定能进步。书法本是利己利人利社会的好事,既然是好事,就该多做,耐得住寂寞,学会坚持,修养身心、乐于求道、有所感悟。再提炼一下,就是“勤、博、专、诚、活”这五个字,我把这五个字写成了《书法笃学五字说》,在《书教》杂志上首发,后来又陆续发在各大专业网站上和大家交流。
金开城先生说,中国传统文化和书法艺术的构成有“硬件”和“软件”,一般人容易备好“硬件”,但难在“软件”——创造性、个性和想象力。对照自己,这三点还差得远,“软件”水平还很低。过去的成绩已经是过去式了,关键是将来的路怎么走。所以,得让自己的余热发挥出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艺术没有尽头,活到老学到老。百岁老人瓦翁说“人活九十九,大步往前走”,这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追求。我这年纪离百岁还早,趁着还能动,就去追自己想追的,做自己乐意做的,高高兴兴地走在夕阳下的艺术路上。
2009年6月17日于墨汉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