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之名,从来不仅是一处空间的标识,更像是主人精神世界的一扇窗,藏着过往的足迹,也映着当下的心境。“墨汉吉屋”这四个字的落地,便牵连着两段岁月、两处居所,是时光流转中自然生长出的印记,每一笔都浸透着对笔墨生涯的执念与对生活的热忱。是对过往的延续,亦是对新居的寄望。
2023年深秋,我曾在中国作家网写下《聊聊我的书斋墨汉瓦屋》,那时笔下流淌的,全是黄石那座老书斋的光影。那座伴随我二十二年的“墨汉瓦屋”,砖是红的,顶是石棉瓦的,阳光穿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时,连空气里都飘着墨香与岁月的温厚。
“墨汉”二字,于我而言重若千钧——“墨”是每日研磨的朱砂与松烟,是案头堆叠的宣纸与碑帖,是从晨露未晞到月上中天的专注;“汉”既是我姓氏的暗合,更藏着对汉隶的痴迷——那些斑驳碑刻里的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曾是我无数个日夜临摹的对象,早已刻进笔墨的筋骨里。这两个字,是我作为习书者最鲜明的注脚。2017年,因住所易主,“墨汉瓦屋”的匾额虽已摘下,但那段在瓦屋下临帖、创作、会友的时光,早已成了生命里不可剥离的部分,其详缘由前文尽述,此处便不再絮叨。
2009年10月,南国的风带着湿热的暖意,吹开了我人生的新篇章——举家迁居深圳,在龙岗区布吉百合星城安了家。我也寻到了与笔墨相关的营生,日子像砚台里磨开的墨,渐渐晕染出温润的光泽。那日整理新居地址,“布吉”的“吉”字忽然跳进眼里,像颗小石子落在心湖,漾开一圈涟漪。可不是么?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居所,能继续握着毛笔做喜欢的事,事事顺遂,可不就是“吉”么?那一刻,为新书房起个名字的念头,便像春草般冒了出来。
起初想的是“吉墨斋”。“吉”字应了新居的缘,“墨”字守着老本行,“斋”字透着书香气,念在嘴里也觉得熨帖。那段时间,无论是给朋友寄作品,还是在网络上分享习作,落款处都印着“吉墨斋”三个字,倒也顺顺当当。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想着把工作室的信息规整到网上,便随手搜了搜“吉墨斋”,屏幕上跳出的结果却让我愣了神——原来早有文化机构、书画团体在用这个名字,有的注册时间比我迁居深圳还早了好几年。再看那些信息排序,我的“吉墨斋工作室”总被压在后面,像个怯生生的后来者。心里忽然就硌得慌:书斋名是要陪自己走长远的,若是总在别人的影子里,终究不是滋味。
更名的念头,便这般定了下来。 可真要改,又有些舍不得。毕竟“吉”字沾着新居的喜气,“墨”字连着半生的痴好,要割舍哪一样,都像从宣纸上揭下干透的墨迹,难免伤了纸底。夜里对着案头那方从黄石带来的旧砚台,忽然想起“墨汉瓦屋”——那四个字陪了我二十二年,早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若能从这里寻个源头,或许既能留住旧情,又能生出新意?
第二天一早,我便在微信上给五弟留了言。五弟是懂我的,这些年看着我在笔墨里打转,也知道“墨汉瓦屋”在我心里的分量。信息发出去没多久,他便回了话:“二哥,旧名有旧情,新地有新景,不如在‘墨汉瓦屋’的底子上动一动?”这话正合我意。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隔着屏幕反复琢磨:“墨汉”二字是万万不能动的,那是根,是魂,动了就像断了念想;“瓦屋”的“瓦”字,终究是黄石那座老房子的印记,到了深圳,该换个模样了。 “要不,把‘瓦’换成‘吉’?”
五弟发来这句话时,我正在临《曹全碑》,握着笔的手忽然一顿。可不是么?“墨汉”留住,是对过往的敬意;“吉屋”换上,既接了新居“布吉”的地气,又藏着“吉祥顺遂”的心愿,连起来念“墨汉吉屋”,既熟悉又新鲜,像老茶里添了新泉,滋味更足了。那一刻,心里的疙瘩忽然就解开了,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故交,又像是遇见了恰逢其时的新知。
就这样,“墨汉吉屋”定了下来,随之而生的“墨汉吉屋工作室”,也在鹏城的阳光下落了脚。案头的砚台还是从黄石带来的那方,只是磨墨的人换了新的居所;墙上的匾额换了字,可笔锋里的力道、心里的热爱,一点没变。
从“瓦屋”到“吉屋”,不过一字之差,却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路。那是从长江之畔到南海之滨的空间跨越,是从红砖石棉瓦到都市楼宇的环境变迁,更是从青涩临摹到从容创作的心境沉淀。
如今在“墨汉吉屋”里,阳光依旧落在宣纸上,墨香依旧绕着笔杆转,只是这香气里,多了几分南国的温润,多了几分新居的安稳,更藏着一份对岁月的感恩——感谢时光让我在笔墨里找到归宿,也感谢生活让每一处居所都能成为安放心灵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