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安市公安局射击场内,队列里的萧凌儿斜眼看了看侧面整理标识牌的辅警巍巍,队列前警务教官正在讲解手枪弹道高、射击安全注意事项以及如何命中靶心。她的注意力早就被巍巍的一举一动分散了过去,面部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嘴巴努了努,露出略带蔑视的深情,又害怕教官觉察到,赶紧恢复原样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几秒钟的斜视,她的心早已不在课堂,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射击课,基本的套路耳熟能详。她几乎没有听太多授课的细节,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有的事不必太认真”“‘铁饭碗’才是骄傲的资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等等,既实惠又实用。而巍巍呢?一直那么认真。只见他一边忙手里的工作,一边认真地听教官的授课内容。虽然因为身份的问题,不能真枪实弹参与射击,他也毫不在乎,只要是顺耳听到认知之外的知识,他便看向教官的方向,稍作停顿,认真听上一会儿。他注意力专注得仿佛眼前只有教官,压根没有瞧见、更没在意萧凌儿的表情变化。
十几年前,萧凌儿和巍巍同一时期进入辅警队伍,巍巍从入职到现在,几乎没有放弃过公考,考录公务员的书籍从不离手,可是35岁黄金期马上到限了,他只剩一次机会了。如果能通过考试他便有改变自己辅警身份的可能。而萧凌儿则不同,从出生后就被父母安排着,在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就读,只是最后高考成绩“跳了水”,只考进了一所专科院校。不过幸运的是,父亲还没退休,还能再帮帮她,于是她当了没两年的辅警便成功“转正”了,这可比和她一起进公安队伍的巍巍强多了。她当时年纪尚小,还不知道这身份的含金量,听家里长辈们夸她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感到自己有优势,比如此刻,站在射击场上,只有像她这样的“身份”才有射击的资格,而辅警们连扣动扳机的机会都没有。
由于当时的体制原因,实际上萧凌儿距离真正的公务员身份还差一截,即使有稳定收入,也没有多少升职空间。由于身份的限制,她进不了管理层岗位,就连职级套改和晋升都没有资格参与。
为这事儿,萧凌儿没少向父亲哭诉,看到比自己年纪小的同事都相继成为自己的领导,她心里非常失衡。可是父亲已经退休,纵使有腾云驾雾的能力,再也帮助不了宝贝女儿了,一句“你自己再努力吧!”便不再过问了。父亲实属是个明白人,多年官场经验,让他知道,任何一件事都有标准和规范限定,比如有了职级套改和晋升这条渠道后,人事任免便趋于公开透明,不仅解决了许多老民警职务职级问题,也让许多外地考录到公安队伍的年轻人有了盼头,但之前“人为操作”的法子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萧凌儿还是辅警的时候,姿态也没有那么高,只是这几年她心里暗藏着既不是公务员,又不是辅警的尴尬局面,心中的天平越来越偏离方向。所以,一旦有了能和辅警区分,并且能与公务员站在一起的机会,她便无比骄傲,仿佛那一刻她的“准铁饭碗”擦去了氧化的铁锈,变得亮堂起来。
萧凌儿平时从事一些上呈下达的简单工作,如果恰逢遇到领导脾气好,她便顺坡下驴,自在几天;遇到工作失误引爆了领导的脾气,她便收敛起那股骄傲劲儿,一门心思想办法去解释、去摆平,很少为工作找漏洞、打补丁。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换掉这份工作,父亲告诉她:“要学会在矛盾中求生存。”可不是嘛,还任什么性,“准铁饭碗”起码能过半辈子的舒坦日子,直到安稳退休。
这是人之常情,也不是谁都能端的上“铁饭碗”,许多辅警拿着微薄的收入,只要家庭经济遇到“风吹草动”,就会成为过不去的坎。巍巍就遇到过这样的坎儿。那年他28岁,父亲患上了血癌,后来转移到肺部,生命垂危。他拿出来工作几年攒下来的钱,只送父亲进了两次ICU就已经花得精光。那时的他连个对象都没有。他说幸亏没有,不然耽误人家姑娘。
这几年政策好了很多,省人大立法,辅警成了一份正式的职业。巍巍也凭借自己的优异成绩被恒安市公安局评定为二级辅警,论工资每月比萧凌儿只少赚几十块钱。但职业生涯依旧是个谜,期待更大的改革力度。巍巍没有停止希望,也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在茫茫岁月里蹉跎生命,他始终相信,机会只光顾有准备的人。
职场中,身份这事难以自定,但态度真的决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