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养了三只麻雀,除了大小略有区别,样子几乎一样。灰不溜秋的脊背,腹部呈乳白色,尖尖的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双有力的爪子既能抓住纤细的电线,也能稳稳地站在水泥地面上。它们一张翅膀,飞往高远的蓝天;它们一收翅膀,降落在老人的院子里。
老人的院子不大,有几盆杜鹃花、芦荟、万年青、兰花草……植物们手牵手,肩搭肩,长得葱葱茏茏,欢欢喜喜,任何时候都找不到一片枯萎的叶子。整个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每一个物件似乎都有固定的摆放位置,不管是植物还是生活用具都按照老人的意愿“各得其所”。而中间空出来的平地,就是麻雀吃食和遛弯的地盘。至于麻雀们是什么时候和老人结缘的,应该要追溯到老伴离世,儿子外出工作之后很久很久,久到小镇上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这栋大大的房子里还有一个独居的老人吧!
自从麻雀来了老人的院子,老人的脸上多了很多笑容,浑浊的眼睛看起来也清澈了不少,就连走路的时候背也不那么驼了,说话的中气都变足了呢!老人每天都要为麻雀准备吃食,倒也不用特别麻烦,就是把平时吃剩的饭菜倒在院子里,麻雀自然会来啄食。令人感到疑惑的是,麻雀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只有老人见过它们,街坊邻居无一人见过。老人说:“它们天不亮就热热闹闹叫嚷着飞走了,晚上要等大家熟睡了才会飞回来过夜。”也是呵,小镇上人口密集,车辆来来往往,麻雀大白天自然是不敢回来的。老人说每天清晨都是他亲眼看着麻雀飞走的,麻雀飞走时还会回头跟他打招呼呢!而晚上老人总要坐在院子里等着麻雀们回来,叽叽喳喳聊会儿天,亲眼看着它们喝下月光酿造的美酒,砸吧着津津有味吃了“夜宵”,这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老人守着小镇最深沉的夜,陪伴着闪烁的星星,皎洁的月光,一起聆听小镇起起伏伏的心跳;老人也见证着小镇最冷清的晨,那是车水马龙还未拉开序幕时的清静。
傍晚时分,老人把吃剩的一点点汤泼在院子里,几片菜叶子和零零星星的豆腐渣子很是扎眼,就像是小院裸露的肌肤上生出来的几颗痔疮。老人大声说:“谁也不要扫这些汤渣渣,晚上麻雀回来吃!”倒完汤,老人一手拎着铁锅的手把,一手支撑着腰,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目光里满是空洞。刚才那句话,老人像是对院外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说的,后面这句话,老人像是对即将飞回来的麻雀说的:“老了,走不动了,也做不动了,我也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们了,凑合着吃吧,吃吧,吃得一点不剩……”老人步履蹒跚地回了屋,放下手中的铁锅,缓缓地走到窗边,呆坐在时光的浊流里——夕阳的余晖努力挤进窗户,一刻也不想耽搁,迫不及待想听听老人数十年光阴里的悲悲喜喜……
天还未亮,老人弯腰把昨天倒在院子里的汤渣渣扫得干干净净。清晨的风儿吻过院子,不留一点痕迹,就像昨晚麻雀真的来过一样。也许麻雀确实来过,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麻雀们都忘记回来的路了,可老人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天亮了,院子外面的小镇,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一起滚进环绕着小镇的溪流里,流向遥远的天际。
三只麻雀,一只是父亲,一只是母亲,一只是儿子,它们都灰不溜秋的,叽叽喳喳的,它们一直住在老人的心里,老人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养着……
——原载于2025年第一期《玉华山》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