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薄念

暮色总比盛夏时来得早一些，刚过六点，西边的云霞就褪尽了最后一抹酡红，窗棂上的光影悄悄蜷缩，像被拉长的叹息。夜开始长，昼开始短，日子在晨昏交替间轻轻翻页，翻到某一页时，风里忽然就有了黄花菜的清香，混着晒过太阳的旧棉被味道，让人想起老家的晒谷场——原来，秋已经踮着脚来了。

午后的阳光倒还带着几分夏的余温，透过疏朗的梧桐叶，在水泥地上织出斑驳的网。我坐在藤椅里，看光斑在书页上慢慢移动，像谁的手指轻轻划过一行行字迹。远处的蝉鸣淡了，不再是盛夏时声嘶力竭的合唱，倒像老者在檐下断续的絮语，说着未完的故事。夏仿佛还没走远，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还留着阳光吻过的温度，冰箱里的啤酒还在占着空间，只是清晨推开窗时，袖口会沾染上一丝凉意，提醒着季节的更迭。

楼下的爬山虎是最先察觉秋意的。前日还泛着油亮的菜绿色，今早推开窗，竟见叶片边缘都镶上了细细的红边，像谁用胭脂笔轻轻描过。再过几日，那红便顺着叶脉漫延，从边缘到腹地，一天深似一天。有片叶子落在窗台上，我拾起来看，红与绿在叶面上缠绵，像岁月在皮肤上刻下的纹路。忽然就想起镜中的自己，鬓角的白发也是这样，从浅到灰，从灰到白，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忽然就清晰得触目可及。原来草木与人生，都在时光里悄悄换了模样，只是草木的衰老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而人的衰老，总藏着几分不易言说的怅然。

我爱这五彩斑斓的秋天。枫叶在枝头燃成小火苗，银杏把阳光揉碎了洒满地，就连墙角的野菊也攒着劲儿地开，紫的、黄的，在风里摇晃着，像一群热闹的孩童。可这斑斓里，偏又藏着几分清寂。落叶在脚下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着思念；天边的云飘得慢了，仿佛也在等着什么人。我坐在藤椅里，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忽然就空了一块，被许多细碎的念想填满——想起那年秋天，你穿着红色风衣，站在校园门口朝我笑，风把你的长发吹起；想起我们一起捡过的枫叶，夹在厚厚的书里，如今书页泛黄，枫叶的红却依旧鲜亮；想起最后一次分别，也是这样的秋天，你说“等黄花菜采摘的时候，我就回来”，可如今都已变成风中的承诺，“姑娘忙着‘收割’爱情”也成为一句浅入心怀的旧诗行。

书桌上压着一枚老邮票，是多年前从旧信封上揭下来的，边角有些磨损，图案是褪色的长城。那时我们还靠着书信往来，一笔一划地写着日常，把思念折进信封，贴上邮票，仿佛就能顺着邮路，走到对方身边。后来有了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来了又去，语音里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删删改改的字句，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情绪，终究不如信纸来得实在。我常常对着你的微信头像发呆，那是你在草原上拍的照片，花草在你身边环绕，你轻倚马背笑容灿烂。可我这张发黄的老邮票，不知该粘在你微信的哪边，才能让你知道，在这浅秋的午后，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那些被时光酿成酒的过往。

暮色渐浓，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晕出一圈圈温暖的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花香，也带着几分凉意。我把那枚老邮票轻轻放进抽屉，和那些泛黄的信纸放在一起。或许有些思念，本就不必说出口，就像这秋天，不必张扬，却自有深情。夜还在变长，昼还在变短，而那些藏在心底的念，会像枝头的果实，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酿成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