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方国的头像

方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26
分享

月光一夜在我身

夜路长,月色漫过田埂时,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回头望,月亮正悬在云絮边,清辉淌在肩头,像谁悄悄搭上来的手。它分明是认出了,我是那个被它照看过一整夜的人,不然,这银辉怎会如影随形,从巷口追到窗沿,从青丝缠到鬓角?

那年我该是六七岁的样子,夏末的打麦场堆着山似的麦秸,空气里飘着新麦的甜香。父母披着晚霞进场,镰刀在石碾上磨得发亮,脱粒机的轰鸣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我攥着布兜里的几颗炒豆,在麦秸堆上滚来滚去,看父亲把麦捆抱上脱粒机,母亲弯腰捡拾漏下的麦穗,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又被后来的月光泡得发白。

不知玩到何时,眼皮重得像坠了铅。麦秸堆暄软如床,晚风带着麦香盖过来,我蜷在里面,竟忘了回家。再次睁眼时,天地间一片静,脱粒机的嘶吼歇了,父母的脚步声也远了。只有月亮,大得像村口老井的圆石,把清辉泼在麦场上,麦秸的纹路都看得清,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裹着一层银亮。

我试着喊了声“娘”,声音落进月光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激起半点涟漪。便索性躺下,看月亮在云里游。它有时被云絮遮了半张脸,像害羞的姑娘;有时又整个儿跳出来,把麦场照得如同白昼。远处的玉米叶沙沙响,像是谁在说悄悄话,我却不怕——月亮在呢,它那么亮,把所有角落都照亮了,连藏在麦秸里的小虫子,都像披了层银纱。

后来才知道,父母忙到后半夜,清点完最后一袋粮食,才发现麦秸堆上少了个蹦蹦跳跳的影子。他们举着马灯在场上疯跑,灯光扫过麦秸垛时,看见我蜷在里面,嘴角还沾着炒豆的碎屑,月光正轻轻盖在我脸上,像条柔软的白被子。父亲后来总说,那晚的月亮偏心,把最好的光都给了睡糊涂的娃。

如今再走夜路,月亮依然跟着。走到老杨树下,它便挂在枝桠间,叶隙漏下的光斑,像极了当年麦秸堆上跳动的碎银;走到老屋窗边,它正倚在墙头,窗台上那盆月季,花瓣上的露珠盛着月光,恍惚还是母亲当年种下的那株。它明晃晃的,一点没变,还是童年时的模样,温柔得能接住所有慌张。

原来有些月光是会扎根的。它落在麦秸堆上,落在父母焦急的呼唤里,落在我懵懂的睡梦中,便成了生命里不会褪色的暖。无论走多远,只要抬头看见月亮,就像被那双看过我一整夜的眼睛轻轻注视,知道自己永远被温柔地记挂着,被妥帖地照看着。

这月光,原是一夜落进了我身,却要暖一辈子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