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来过

书桌上的玻璃罐里，那颗柠檬安静地躺着。表皮早已失去饱满的金黄，缩成深浅不一的褐色，像被时光揉皱的纸。我总在伏案的间隙抬头看它，看阳光透过玻璃，在它干瘪的纹路里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那年深秋，你睫毛上跳动的光斑。

那时你总爱揣着一颗柠檬来书法室。你说柠檬的香气能醒神，尤其适合我这种一写起来就忘了时间的人。你会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柠檬光滑的表皮，看我在宣纸上“龙飞凤舞”。阳光斜斜地淌进来，把你的轮廓描成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连带着你说话时扬起的尾音，都染上了暖融融的甜。

“你看这柠檬，”有次你突然把它凑到我鼻尖，“现在饱满得像要炸开，可等它干了，才更有味道。”我当时正忙着调和墨汁，只含糊地应了一声，没留意你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直到后来收拾笔墨，在你常坐的木椅上，发现这颗被你悄悄留下的柠檬，才惊觉那句话里藏着的伏笔。

如今它真的成了风干的模样。我把它从玻璃罐里取出来，指尖触到的是粗糙的质感，像触摸一段被磨损的记忆。凑近鼻尖轻嗅，没有了新鲜时的清冽，只剩一缕淡淡的、带着微苦的香，像你离开那天，转身时拂过我脸颊的风。那天的风里有桂花的甜，也有你风衣上残留的柠檬气息，明明该是温暖的味道，却让我在路口站了很久，直到暮色漫过脚踝，才发现眼眶早已发潮。

我开始在掌心反复摩挲它的纹路。那些深浅交错的沟壑，多像我们走过的路。春天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捡过槐花，你说要做槐花饼，结果面粉沾了满脸；夏天去香邑湖划船，你把脚伸进水里，惊得鱼儿四散，笑声却比蝉鸣还亮；秋天在书法室里看落叶，你说要把最美的那片夹进字贴，结果不小心碰倒了墨汁瓶，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像片意外的夜空。

这些纹路里，还藏着你最后说的那句话。你说要去南方，那里有更暖的阳光，更蓝的湖。我没敢抬头，只盯着你手里的柠檬，看它在阳光下泛着光。你把柠檬放在书桌上，说等它干了，或许会想起这里的秋天。我以为那只是寻常的告别，却没料到转身之后，便是山水相隔。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比南方更暖的阳光，比湖边更蓝的天，却再也没遇见过像你那样，能把平凡日子过成诗的人。直到某天整理书法室，翻出这颗风干的柠檬，才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就像这颗柠檬，褪去了新鲜的外衣，却把所有的温柔都锁进了纹路里，在岁月里酿成了回甘。

我把柠檬放回玻璃罐，看它在月光下安静地躺着。指尖再次抚过那些嶙峋的纹路，这一次，没有了酸楚，只剩下笃定。那些一起走过的春秋，那些藏在笑靥里的暖，那些刻在时光里的细节，都在这颗柠檬里，清晰得如同昨日。

原来，你从未离开。那些来过的痕迹，早已像柠檬的香，渗透进岁月的肌理，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提醒我：在漫长的生命里，你真的来过，带着一身的阳光，把我的日子，都镀成了温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