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日子翻页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还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间，院里的蝉鸣像是被谁悄悄调低了音量，那些持续了一整个夏天的聒噪，竟在某个瞬间收敛了锋芒。我侧耳细听，风从树梢溜过，卷走了蝉声最末的那点尾音，像是用指尖轻轻掐住了琴弦的震颤，留下短暂的、带着些许空落的寂静。

起身走到窗边时，一片银杏叶正悠悠打着旋儿往下落。不是深秋那种铺天盖地的金黄，只是边缘染了圈浅浅的黄，像被岁月不小心碰洒了的颜料，在浓绿的叶面上晕开温柔的过渡。它落在窗台上，叶脉清晰得像谁写下的细密心事，我伸手碰了碰，叶片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暖，却又比盛夏时的叶子多了丝不易察觉的脆。

这便是日子翻页的声音吗？不是书页哗啦作响的张扬，倒像晨露从草尖滚落时的轻。清晨去公园散步，裤脚掠过草坪，总能带起几滴露水，凉丝丝地沁进布料里。先前草叶上的露珠总带着执拗的湿，能把鞋尖浸得透透的，如今却像怕惊扰了谁似的，只薄薄一层附在叶尖，太阳刚爬过墙头就悄悄隐了，留下草叶上一圈淡淡的水痕，转瞬即逝。

公交站旁的长椅换了批常客。盛夏时总有人摇着折扇，抱怨阳光太烈，如今却见穿浅蓝衬衫的大叔把敞开的领口系好，穿碎花裙的阿姨从包里翻出薄针织开衫，动作自然得像早已排练过无数次。“这天儿，早晚是真凉了。”有人轻声感叹，话音刚落，风就顺着站台的柱子溜进来，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打着转儿撞在广告牌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书桌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八月，红笔圈住的处暑字样旁，墨迹晕开的痕迹还新鲜着，仿佛昨天才刚写下。可九月就这么来了，踮着脚，像个怕吵醒人的孩子，把第一缕凉爽偷偷塞进我敞开的袖口。方才出门扔垃圾，没像往常那样被热浪裹得发闷，风钻进袖子时带着点调皮的痒，拂过手臂，竟让人想起小时候奶奶摇着蒲扇时，扇出的那阵不疾不徐的凉。

原来时光从不是骑着快马匆匆跑过的。它更像檐下的风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把夏的热烈一点点摇成余韵。冰箱里的冰镇西瓜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妻子刚买的冬枣，脆生生的甜里带着清爽；傍晚遛弯的人多了起来，不再是躲着太阳的慌张，而是慢悠悠走着，看天边的晚霞从火烧云变成柔和的粉紫；就连路灯亮起的时间，也悄悄往前挪了些，刚过七点，巷口的灯就亮了，暖黄的光里，飘着谁家厨房传来的炖梨香。

风里开始有了新的故事。银杏叶会一片接一片地黄下去，直到整条街都铺满碎金；桂花香会藏在街角的灌木丛里，冷不丁就钻进鼻腔，勾得人想起月饼的甜；菜市场的摊位上，橘子开始堆成小山，橙红的颜色在秋阳下闪着光。这些细碎的片段，被风一页页铺展开来，就像有人在写一封长长的信，字里行间都是秋的温柔。

我站在院子里，看那片落在窗台上的银杏叶被风卷起来，又轻轻落在脚边。这一次，我清晰地听见了日子翻页的声音，它藏在蝉鸣渐弱的尾音里，藏在晨露消逝的微凉里，藏在人们裹紧外套的动作里，藏在季节交替时，每一个悄悄发生的细微变化里。那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心安——原来时光从不会缺席，它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陪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