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在生活的棋盘上精打细算,像个严谨的工匠丈量每一步距离。清晨睁眼便开始盘算,通勤选哪条路能避开拥堵的早高峰,地铁换乘时哪个出口的电梯更少人等;到了办公室,对着日程表勾划优先级,连喝杯茶的间隙都要思忖是否耽误了报表进度。我们也习惯了给万物定规矩,牡丹该在谷雨前后舒展花瓣,菊花得等霜降才肯吐露金黄,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该循着预设的刻度生长,稍有差池便是不合时宜。却不知,当我们低头盯着脚下的“正确路线”时,风正掠过窗台,带来邻家院里玉兰半开的清芬,那是不请自来的馈赠,藏在规整的日程表缝隙里,轻轻挠着我们紧绷的心弦。
你看天上的流云,从不会乖乖沿着气象台画出的轨迹游走。有时它是一团蓬松的棉絮,被风推着撞进晚霞里,染上橘红与绛紫,忽然又被扯成几缕银丝,斜斜地挂在靛蓝的天幕上;有时它又化作轻纱,漫不经心地掠过山顶,把黛色的峰峦晕染成水墨画,转瞬却又消散无踪,留给抬头的人满眶空濛。山脚下的溪水也是这般随性,原本该顺着人工砌就的河床奔涌,却偏要在乱石丛中拐个弯,与一块光滑的鹅卵石絮语片刻,再绕开规整的堤坝,去浸润岸边一丛不起眼的狗尾草,让草叶尖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一把碎钻。
我们总把“正确”二字别在衣襟上,像佩戴一枚不容置疑的徽章。学生时代要选“有前景”的专业,工作后要进“稳定”的单位,连婚恋都要计算“门当户对”的系数。那些被称作“不切实际”的念头,像春天里悄悄探出头的野菜,刚冒尖就被我们亲手掐断。可曾记得某个周末的清晨,本应去参加一场“重要”的研讨会,却鬼使神差地跟着晨练的老人拐进了公园里?脚踩在沾着露水的青石板上,凉意顺着鞋底爬上膝盖,路边的月季带着水珠轻轻颤动,一只灰雀扑棱棱从枝头飞起,翅膀扫过脸颊时,竟带着一丝微痒的暖意。那一刻,没有日程表的催促,只有心跳与晨光同频。
也不妨偶尔追一场晚霞的尾巴。傍晚时分,本应在家准备晚餐,却被西天那抹烧得正旺的橘红勾了魂,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儿,沿着河边的步道一路追去。晚霞像个顽皮的孩子,在云层里躲躲藏藏,一会儿泼洒出金红的绸缎,一会儿又晕染成粉紫的雾霭,连河水都被染成了流动的琥珀。追着追着,脚步渐渐放缓,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地平线,才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桥头上,晚风带着水草的气息拂过发梢,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带着一丝甜。
或是读一本“没用”的诗。在某个本该处理邮件的深夜,翻开那本封面已经泛黄的诗集,指尖划过“月光浸在溪水里,像未拆封的银锭”这样的句子,忽然就愣住了。窗外的路灯透过纱帘,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光晕,诗句里的意象像蝴蝶一样扑进脑海,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潺潺的溪水,月光在水面上轻轻摇晃,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清冽的草木香。那一刻,文字在心里渐次发芽,开出一朵朵素净的花。
这些偏离轨迹的偏爱,原是时光悄悄塞给我们的糖。就像奶奶纳鞋底时,总会在针脚里藏进一小片晒干的薰衣草,旁人看不出异样,穿鞋子的人却能在走累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又像老钟表的齿轮之间,偶尔卡进一粒细小的尘埃,却让指针在某个瞬间轻轻一顿,留出片刻的空白,好让我们听见自己的心跳。生活本不该是精密的仪器,那些不期而遇的停顿与转弯,那些看似“无用”的瞬间与欢喜,恰是规整之外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晕染开来,让日子有了温度,有了烟火气。
这一生,我们或许要做无数个“正确”的选择,去应对世俗的丈量与评判。但总该留一些空隙,让心牵着我们,去踩踩未干的晨露,去追追晚霞的尾巴,去读那些让眼睛发亮的诗。毕竟,生活的真谛,从来不在刻板的规则里,而在那些偶尔脱轨的瞬间里,在烟火气与诗意交织的褶皱里,等着我们慢慢去发现,去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