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荞麦花开了

当月亮挣脱云层的刹那，故乡的荞麦花便循着月光的轨迹，悄悄漫过田埂，将整片山坳染成茫茫的白。那是刻在记忆深处的信号，带着清露的微凉与泥土的醇厚，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故乡人未曾说出口的惦念，漾成漫山遍野的海浪，温柔地漫过漂泊者的梦境。

总记得儿时的秋夜，月亮也是这样浮在天上，清辉淌过屋檐，落在院外的荞麦地里。母亲总爱牵着我的手，在田埂上慢慢走，裤脚扫过花丛，带起细碎的声响。“你看这花，不张扬，却攒着劲儿地开，”她的声音混着风声，轻轻落在耳畔，“就像咱庄稼人，踏实实过日子，总会有好收成。”那时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眼前的白花花一片真好看，像天上的云不小心跌进了地里，又被风揉碎成星星点点。偶有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光与影在花间捉迷藏，我便追着那点光亮跑，衣角沾了满身的花香，连梦里都是甜丝丝的。

后来离了家，荞麦花的白便成了记忆里最亮的底色。在异乡打拼的日子里，枕头里塞着母亲特意寄来的荞麦壳，三斤不多，却沉甸甸的，仿佛装着整个故乡的重量。夜深人静时，头枕着那带着阳光气息的壳子，总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恍惚间，仿佛又站在故乡的荞麦地边。风一吹，花海起了波澜，那些小小的白花便齐齐朝着我摇晃，像是在问：“外面的世界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去年深秋，借着出差的机会回了趟老家。车子刚过村口，就看见远处的山坡上，一片熟悉的白正铺向天际。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下车沿着田埂走去，脚下的泥土还是那样松软，带着雨后的湿润。荞麦花比记忆里更盛，层层叠叠，将整个山坳裹成了白色的棉絮。风过时，花海翻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望着我，又像是无数声低语在唤着我的乳名。

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薄如蝉翼，沾着细密的露珠，凉丝丝的，瞬间就漫到了心底。这才明白，母亲说的“攒着劲儿地开”，原是藏着这样深的念想。荞麦花不与桃李争春，不与菊桂斗艳，只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安静地铺满故乡的土地，像是在为每一个漂泊的人守着一片归途。就像故乡的人，从不把想念挂在嘴边，只用一季季的收成，一茬茬的花开，默默等着游子归来。

暮色渐浓，月亮又浮了起来，清辉洒在荞麦花上，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是记忆里最安稳的模样。枕着故乡的荞麦壳，这一次，梦里不再是异乡的车水马龙，而是漫山遍野的白，是母亲站在花田里的笑容，是故乡永远为我敞开的怀抱。

原来，无论走多远，故乡的荞麦花总会在月亮升起时，悄悄白在心底，那片茫茫的花海，从来都不是风景，而是刻在生命里的根，是永远等我归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