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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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是带着信使的意味来的，卷走夏末最后一缕黏腻，便捧着满袖清芬叩响窗棂。开篇见九月，总觉比寻常时节多了层缱绻——像是故人隔了三季重逢，未语先有三分温软，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不肯轻易散去的眷恋。檐角的蛛网还沾着晨露，被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光，倒像是为这场相遇缀上的水晶帘。
秋声是最早铺开的宣纸。蝉鸣渐渐敛了声息，换成蟋蟀在草丛里弹起的琴，低低切切，如诉如吟；偶有雁阵掠过天际，翅尖划破流云，留下“人”字或“一”字的墨痕，那声清越的啼鸣，便成了赋里最铿锵的韵脚。田埂上的稻穗垂着头，饱满的颗粒相互摩挲，沙沙，沙沙，是大地在低声吟诵丰收的诗行。此时若静坐庭院，听风穿过竹林，竹叶相击的脆响里，竟能辨出几分古意来，仿佛千年前的文人正披着月光，在这秋声里落笔成章。
秋月则是最懂画圆的丹青手。初时是眉弯似的新月，斜斜挂在树梢，给桂树的枝桠镀上一层银霜，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夜渐深，月便慢慢丰腴起来，到了中秋前后，竟成了满盘的清辉，泼洒在阶前，像是谁打翻了玉盏，流了一地的琼浆。院中的老井映着月，井水便也成了琥珀色，晃动时，月也跟着轻轻摇曳，倒像是水底沉了块会呼吸的玉。这时节的月，不似夏夜那般灼烈，也不似冬夜那般清寒，只是温温柔柔地照着，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轻轻叠在一起，连疏离都染了暖意。
秋怀便是在这般声与色里，一天天丰满起来的。像是枝头的柿子，从青涩到嫣红，积攒着日月的精华。晨起推开窗，见阶前落了几片梧桐叶，青黄相间，倒像是时光在上面绣了花，拾起一片夹在书里，便觉把这秋的一角藏进了心事。午后坐在廊下晒太阳，看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明明灭灭的网，恍惚间竟不知是阳光落在了心上，还是心事飘进了阳光里。待到晚来，风里带了些凉意，披件薄衫出门，见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便觉这秋的怀抱，竟这般宽阔，能容下所有的欢喜与怅惘。
眸中便也盛了这秋的水。看流云时，云是水里的絮；看飞鸟时，鸟是水里的鱼；看街角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连脚步都带了水的柔。人在阑珊处，灯火次第亮起，晕染出一片朦胧的暖。她许是在巷口的桂树下站着，衣襟上沾了细碎的金蕊，风过时，便有暗香随她的笑意一同漾开；许是在窗边缝补衣裳，灯光透过窗纸，把她的影子描在墙上，一针一线都像是在绣着岁月的安稳。寻她千回百转，走过春的花径，夏的雨巷，终于在这秋的路口相逢，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只为这一眼的清澈与温柔。
一叶落，便知这秋是真的来了。拾起那片最早泛黄的银杏，脉络清晰如掌纹，仿佛能从中读出光阴的故事。深情依然是藏在年轮里的，像老树根在土里默默伸展，不声不响，却早已盘根错节。初见时的心动，是春芽破土的雀跃；相处时的默契，是夏叶相拥的浓密；而如今，经过岁月的淘洗，那份情便成了秋实般的厚重，沉甸甸的，落在心底最安稳的角落。初心是挂在天上的日月，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见它们在云端明亮地照着，鉴着这一路的赤诚与坚定。
九月开篇，心之所念，便都落在了这月光里。案头焚着一炉沉香，青烟袅袅，缠绕着月光，慢慢漫过窗棂，漫过庭院，漫过街角那盏昏黄的灯。香气里有木质的温润，有岁月的沉静，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她就坐在对面，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不说太多话，只静静听着秋虫的鸣唱，看着月光在茶盏里轻轻摇晃，便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瞬凝结。
香在燃，月在移，缘分便在这一炉香、一轮月里慢慢结了。是桂树与秋风的缘，是秋水与长天的缘，是你我与这九月的缘，更是两颗心在岁月里相互映照的缘。善缘如水，润物无声，不似烈火烹油般炽烈，却能在流年里慢慢沉淀，酿成最醇厚的酒。待到来年秋至，再焚一炉香，再赏一轮月，便知这月下的相逢，早已刻进了生命的肌理，成为岁岁年年里，最温柔的惦念。
